回望村口的那条小路

房间里的灯都开着,窗帘也拉着,窗户是紧闭的。寒露已经过去数日了,果然是“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随着寒气增长,万物也逐渐萧索,秋日的萧瑟是真真切切的了。偶尔隔着窗户,传来小区外面临街大道上小汽车飞驰而过车轮滚滚的嗖嗖声和一两声嘀嘀的喇叭声。

我独坐在桌前,正在翻阅英文版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杰作《百年孤独》,看着看着书里面的描述,竟不知不觉走神了,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老家村东头的那条通向乡里县道已经废弃了的小路。国庆节假期我回去过一次,独自去看那条小路。小路隐没于丛生的杂草间,看样子,是因为村前又修了一条水泥路,也估计是因为村里我们这一波七五后八零后离乡远游后,走的人少了,这条原来我上初中高中大学每年都要多少次的路,真的是废弃了。已经不会再有人走这条路了,任凭路上的野草一岁一枯荣了。

我不能忘记这条小路,它将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 ,伴随我一生。

很小很小的时候,夏季晚上,跟着村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去几里开外的邻村看电影,走的是这条路。那时候,两穿种的高过人头的黄麻,正是疯长的旺季,我们从这两旁的黄麻中穿过。去的时候,成群结队,回来的时候,也是成群结队。我还小,也胆小,走夜路总怕传说中的鬼。跟着大人走,跑在最前面也害怕,跟在最后面也是怕,生怕鬼把我抓跑了。

上大学后,有一年放寒假,我从遥远的东北大连,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回来。当我从乡里小客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晩上,天色已是漆黑如墨了。这条小路从我下车的地方,穿过徐脑湾的后面近二公里阴森的树林,再上这条小路,走约二公里,才进入我们的村口。雪后地上是淤泥积水,我穿着上学前父亲给我买的假皮真革的皮鞋。怕把鞋子淌坏了,我果断脱了皮鞋,光着脚丫,在冰冷的泥泞土路上一直走回家。

这条小路让我记忆深刻,不单单是因为我,常常走过这条小路,也因为一个人,村里的一个村民哥哥。

这个哥哥具体是哪年生人,我不知道。这个哥哥已经在我大学才一毕业,刚刚找到工作的那个夏天,就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而今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我记得,多少次,我从初中、高中放周末回家,或从大学放学回家,每次走到这条小路进入村口的这一块,总能看见哥哥他们两口子在地里干活。他们远远地看见我了,总是直起腰来,微微笑着,十分亲切地,和我打招呼,说话。

待我从他们的眼前走过去,转过路口的排灌闸的机房,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们便又猫下腰去干他们的活。

多少年已经过去,我仍然记得哥哥的笑模样。他是老实人,本分人,是个只能种地的庄稼人。

那时候,我们老家,重男轻女的风气十分严重。哥哥已经有了四个女儿了,还是没见着儿子的影。所以,他就接着要生,不生出儿子,绝不罢休。

可能是我考上大学,去东北念书的那一年吧,我放假回家,在路口没见到哥哥,村里也没见到哥哥,听人说,哥哥去汉口干挑夫,当棒棒军去了。

哥哥个子算是矮小的,也瘦,个子可能比我这三等残废而矮那么一点,单薄许多。听说他去武汉当挑夫,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哥哥也抛下家里的几亩薄田,去大都市挣大钱去了。我的心里感觉是异样的,复杂的,说不太清。我想,哥哥一个纯粹地道的农民,单薄矮小的身躯,人又老实,话也不多,不善言辞,在汉口码头,卖力气,能挣多少钱呢?

那时候,村里的中年人及小学初中辍学的男孩子女孩子,都跟着近亲远亲或者乡亲,去武汉广州去做服装生意或者干裁缝做衣服。

我每次放假回家,感觉村民们谈论的都是谁又在外面挣了大钱发了大财,羡慕不已。我尚在念书。我发现村民们已经变了,村里的氛围也变了,大家在一起谈论的都是钱,攀比的也是谁挣的多挣的少,比的是谁又买了一个好几千上万的摩托车,人与人之间,变得熟悉而陌生,变得不再如原来那么纯粹亲近,渐渐地,人与人之间,似乎在一步步地疏远。

时间有时候感觉过的很快,转眼间,我都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了。找到工作的那个暑假,单位让我回老家短暂的呆几天。我从辽宁回到老家。到家的时候,听人说,哥哥得了肝病,从汉口回来了。

我到家的第二天,哥哥的爱人,挨家挨户借钱,没借到。就跑到我家来借钱。村里人知道我回来了,知道我也大学毕业了,找工作了,估计我手里可能有钱。

哥哥的爱人,踏进我家的大门,我的母亲也在家,张口找我借一千块钱。

我挺犯愁。借还是不借?我的心里在斗争。我大学毕业,外人以为我分到了城市里,估计单位是好单位,工资也不少,我手里总会这点钱拿得出手。哥哥听人说,得的是绝症,肝癌,没有抢救过来的希望。看着哥哥一家是挺绝望无助的。借吧,我的手里也没有钱,刚到单位,也就手里还剩个回去的路费。不借吧,又碍于情面和虚荣,觉得挺难情。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我也只能不要虚荣,实话实说,没有钱,拒绝了。

哥哥的爱人,从我这没借到钱,很失望地匆匆地迈出我家的门槛走了。我想,她只能去别的地方求爷爷 告奶奶去了。

没过多久,哥哥的爱人,拖着一辆板车,哥哥躺在板车上,底下垫着被子,匆匆忙忙地打我家门前过,要去市里医院检查抢救。

那天晚些时候,哥哥的爱人,又拖着板车回来了,打我家门前过。

听说,那天晩上,哥哥都没有挺过去,就在万般痛苦中撒手人寰了。

哥哥已经走了二十几年,与我非亲非故,他姓郑,我姓张。

每次我回老家,无论夏季还是冬季,都要去村东口的小路那,一个人走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再也没有人在那里干活,只有年久失修的电排闸,时而高涨时而枯竭的小河,只有茵茵的绿草或者枯黄的草。

我总是不能忘记那条小路,不能忘记苦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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