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雜談: 仁君明王還是獨夫民賊

《論語·述而》記載,子貢問孔子:“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回答:“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商朝末年有一個小國孤竹國,國君有三個兒子,大哥叫伯夷,小弟叫叔齊。國君有意傳位給叔齊,因此,國君死後,伯夷跑了,把君位讓於叔齊,誰知道叔齊不願繼承君位,跟着大哥跑了,最後,中子做了國君。

伯夷、叔齊投奔了周文王,文王死後,武王興兵伐紂,兄弟倆攔住車馬勸阻,被武王手下人拉開。周滅商後,兄弟倆以做周朝的官爲恥,隱居在首陽山,采薇爲食,最終餓死。

子貢爲什麼問這兄弟倆的故事呢?與當時衛國的政治形勢有關。

當時,孔子一行在衛國。衛靈公死了,太子蒯聵在外,大臣擁立蒯聵的兒子衛輒即位。蒯聵聽說兒子即位了,仰仗着晉國的支持欲回國爭位,衛國人不接納他,他只好在邊境停留下來。在這混亂的形勢下,孔子師徒何去何從?弟子們在一塊討論,冉有發言說:“老師會留在衛國做官嗎?”子貢說:“我問問去。”

子貢進屋見孔子,並沒有直接問孔子是否留在衛國做官,而是問伯夷、叔齊之事。得到孔子回答後,子貢出來,告訴師兄弟們,我們的老師不會留在衛國做官了。

孔子的選擇容易理解,伯夷、叔齊推辭君位不受,蒯聵父子爲了君位反目,到底由誰來繼承君位呢?“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君臣父子的名分搞不清楚,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何必出仕呢?

但孔子說:“求仁而得仁,又何怨。”這裏的仁,指什麼呢?仁,有仁愛、仁義等意思。這裏的仁,應指仁義。伯夷、叔齊認爲,紂是君,武王是臣,武王伐紂,是以下犯上,因此勸阻。武王不聽,周滅商後,二人恥與亂臣賊子爲伍,避世隱居首陽山,以至於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論語·八佾》記載孔子談音樂,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韶》是舜帝時的音樂,盡美又盡善;《武》是武王時代的音樂,美則美矣,但不能說它是至善。伯夷、叔齊躲避周武王,孔子說哥倆是“仁”;這裏又說《武》樂未盡善,這是孔子對武王伐紂含蓄的批評嗎?

孔子推崇禮樂制度,對諸侯國君、大夫們違禮的行爲深惡痛絕,甚至喊出了“孰能忍,孰不能忍”的狠話,他一輩子的政治夢想,就是復禮。那麼,對於武王伐紂這件事,真不好評價。如果贊同,不符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樂秩序;如果反對,周文王、周武王是禮樂制度的祖師爺,如何自圓其說?

王陽明與弟子陸澄對此有過對話。

(陸澄)問:“孔子謂武王未盡善,恐亦有不滿意。”

(王陽明)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沒,畢竟如何?”

曰:“文王在時,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時,文王若在,或者不致興兵,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文王只善處紂,使不得縱惡而已。”

王陽明認爲,文王在時,天下三分之二的地盤都歸他了,如果文王不死,可能不會興兵伐紂,另外三分之一自然來歸。文王有辦法限制紂王,使他不得做惡。王陽明的解釋雖然巧妙,但並沒有解決武王伐紂的道德難題。

解決這個問題的是孟子。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孟子採取的方法,就是否認紂王是君,他不過是一個殘害仁義的賊,人人得而誅之。但歷史上真實的紂王,並不像官方史書描寫的那樣殘暴。《論語·子張》記載子貢評價紂王的話:“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紂王並沒有書上寫的那麼壞,只不過他屈居下流,什麼污泥濁水都積存在他那兒了。

把子貢的話推進一步,不過成王敗寇罷了。只要成功,殺人惡魔可以被打扮成仁君聖王,仁人君子可以被醜化爲十惡不赦的壞蛋。子貢爲什麼說君子討厭居於下流,因爲居於下流什麼屎盆子都往你身上扣了。而只要居於上流,就可以以仁義自居,而把對手打成獨夫民賊。

劉邦打敗了項羽,劉邦真的比項羽仁義嗎?朱元璋消滅了各路反王,他真的比張士誠、陳友諒仁義嗎?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的真實,也許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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