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包與老太太


週日的下午,我領着孩子閒逛在環城路兩旁的健步路上,路兩旁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地,玉米地又被南來北往的路分成了不同規則的幾何圖形。

我和三歲的女兒手拉手走着,走着,好像這世界就是我們的。頭頂上春天新栽上的銀杏樹都吐出了新綠,又隨時光變成了老芽,只是在微風下,還像營養不良的孩子睜開了眼又閉上,閉上了又睜開。

幾隻鳥雀從上空掠過,“嘰嘰、啾啾”,低頭瞅了瞅連停留一下都不肯停留,我只能遺憾地看着它們遠去的影子。

走了一會,孩子嚷嚷累了,我們就地一坐,歇息起來。剛坐穩,三歲的女兒又吵着餓了,於是我隨手從包裏掏出了一袋麪包、一瓶水,放到地上,任女兒喫喝。

此時從另一側走來了一位老人,她的腳步很慢,頭裹着圍巾,看不清她的臉,更不知道她的年齡。我沒放在心上,重新把目光收了回來,繼續看女兒吃麪包、喝水。女兒是餓極了,運動促使她胃口大開,不大功夫就把麪包喫掉了一半。

我驚奇地看着她狼吞虎嚥的狼狽樣,這鏡頭在我印象裏不多見。我在心裏也給自己提了個醒,以後是該多出來走走。

我怕她喫多了,讓她少喫點、細嚼慢嚥地喫,她聽不進去。我越嘮叨,她喫得越帶勁,和我對着幹,最後我乾脆不說了。開始我有點生氣,又一想我都是認死理,孩子自然一根筋,想到這氣當然消了。

當我轉移視線,再一次擡起頭時,我還是被眼睛的景像驚出了,那個老人已經悄悄來到了我們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嘴裏流着哈涕,正眼巴巴看着女兒吃麪包。

我看到這情形先是微微一驚,然後偷偷一笑,接着又拿手掩掩嘴巴,故意假裝“咳咳”兩聲。我咳嗽聲的力度還不夠,還不能把老人從癡迷狀態中喚醒,我不得不再次運運丹田之氣,吸氣、呼氣,運用了幾次覺得內力充足了,再次發功“咳咳……咳咳……”

這次大了,甚至是過火了,嚇得老人“噔噔”後退了幾步。她哈涕當然也斷了,就如雨珠般散落在鞋上,又流在地上,她一擡腳又如新織上的蜘蛛網胡亂不分東西拉着。

我爲剛纔我的不禮貌行爲有點不好意思,可已經做了後悔也是圖勞無益的,於是我抱着愧疚放過了自己,這實際等於也放過了別人。

我再次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這位老人,是一位小個子老太太。她頭裹着毛巾,又裹得緊,以致於把臉變成了窄窄的一綹,眼睛也遮住了一半,看不到她的眼神。

我奇怪了,這個季節這樣的打扮太不合適宜了,天氣根本沒冷到那個程度。

她一隻手拄着一個柺杖,柺杖的上方盤旋着一條龍,龍張着嘴,嘴裏含着一顆夜明珠,我真擔心珠子立刻會掉下來。可我也知道我是多操心,那珠子永遠也落不下來。

我好奇於她那精美的柺杖,它是我至今爲止看到的最好的柺杖。而她的上衣卻又不能不使我感嘆,雖然沒有一個補丁,但卻一個皺褶挨着一個皺褶,如同故意打成的,卻又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她拄起柺杖就走,沒走幾步就調轉頭又回來,繼續看着女兒手中的麪包發呆。我故計重使,又用力咳嗽,她又嚇跑了。沒大會,她老毛病又犯,又跑到我們面前。

最後,我實在沒辦法,拉起正在吃麪包的女兒就走。女兒嘟囔道:“我正喫着東西呢!”“走,我們換個地方。”女兒依然不樂意,身子一直往後傾,我使勁往前拽,她兩腳蹬着地。讓我好費勁。

老太太見我們要走,一下子慌了,終於從喉管擠出了一個蚊子般的聲音,但我是聽得清清楚楚,“姑娘你那麪包能分給我一些嗎?我實在是餓極了。”

我向小女兒遞了個眼色,丫頭鬼得很,立刻跑到我跟前,摸着我的腿,仰起頭看着我。“去把你喫剩下的麪包送過去。”女兒接到命令,小跑過去,接着又奔回來,拽着我的腿,好像害怕極了。

只見老太太揭開袋子大口喫起來,幾口下去就噎住了,不停打起嗝。我又掏出一瓶水讓女兒拿過去,老太太幾口水下去,不再打嗝,喫得無比順暢起來。喫過後,她又乞求道:“閨女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我實在太餓了。”

我翻遍了包包,只找到了幾個餅乾,我抱着欠意遞給了她,她微微一笑,又吃了幾來,幾口就全喫光了。最後又舔舔手,舔過手又用舌頭在嘴脣上轉了個圈。

她喫飽喝足之後,神情恢復了許多,眼開始放光,臉上的皺紋也因爲食物和水分慢慢向外伸展,再伸展,以致於全消失。

她定了定神,“咳咳”兩聲,這次不是蚊子“哼哼”、蜜蜂“嗡嗡”,而是擴音器般對我說:“閨女,你真是好人。剛纔我實在太餓了,想來我也太寒酸,老了老了落到了這下場。”

我出於好奇隨口問:“您是不是經歷了什麼或者有什麼不可對外人訴說的苦衷。”

讓我想不到的是,我話音剛落,就響起了“啪啪”扇耳光聲,她對着自己狠狠抽了兩下。這更讓我奇怪了,這到底是怎麼了,讓老太太的情緒變化如此大。

我連忙上前拉住了她,以免她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不過她情緒很穩定,再沒做出驚人的舉動。我讓她坐下休息一下,她沒拒絕。我隨後也坐下。

開始我們只是乾坐着,誰也不開口。最後她憋不住了,“閨女你一定很好奇我剛纔的舉動,現在不妨把我的內心話同你講講,我看你是個好人,一定會又好報的 ”

我向她跟前挪了挪,和她靠得更近了。她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罪孽呀!罪孽,都是報應呀!”說着她的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我替她擦了擦,她繼續說:“我嫁了三家,沒一家如願的,都是我太貪心,這山扒着那山高,到老了一場空。

第一家是我爹孃爲我做主,家庭比較富裕,就是他太老實。我只給他過了兩年,生了個女兒,隨後我撇下女兒,就和他離了婚。

第二次是經鄰居介紹,有了上次的經驗,這回我把眼睛睜大,男的不錯,身材高大,說話賊甜,不久我就和他生活在了一起。可是在一起我才發現,生活不是長得帥,更不是耍嘴皮子,他家太窮了,常常幾十塊錢都拿不出來。三年後,我扔下了一歲半的女兒又偷偷跑了。

孃家也不能回,我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最後我又把自己嫁了。這次全憑自己作主,男的長得有點矮,就是家裏房子蓋得鐵桶一般,我屈尊了一點,犯着傻爲他生了兩個男孩。

十多年過去了,老大孩子身高已經超過了我一頭,我又不安寧起來,一心想看看二女兒。在一天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我偷偷實行了我的人生計劃,可惜沒能見到女兒。讓我高興的是又見到了他,他一見到我,就述說了他過去幾年裏找我的艱辛,我心中的慾火再次點燃,當晚就和他睡在了一起。

我又和他風風光光過了十多年,只是前年他突然病逝,女兒本來就不喜歡我,再加上他父親的突然離去,我的生活是越過越糟。我又救助於我的兒子,兒子個個對我恨之入骨,找大女兒又落個閉門羹,最後我不得不流浪起來。”

她淚流滿面講完了她的故事,擦擦淚站起身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遠方,不知是同情,還是可憐,心中湧起了一股無名的痠痛。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