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菜葉子


綠菜葉子,是老媽口中的常用詞。她口中的“子”字,音拖得很長,裹挾着她自己沒有意識到的輕視從舌尖發出。這不能怪她。我曾經給她說過蔬菜尤其是綠葉菜的諸般好處,但是發現她只是聽聽,根本沒往心裏去。我不忍、不能一下子改變一個即將八十歲的人對於食物的理解,她們那一代人對於食物的理解永遠停留在飢餓的厚重的陰影內。饃和麪永遠是第一位。早上上班時給她交代給自己一個人弄點喫得,她就把開水泡饃作爲早餐湊合着打發了。中午或者下午時炒菜多了,讓她多喫點菜就行了,可她少不了那口饃。她的胃腸神經叢的記憶不適應過多的攝入蔬菜。

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北方的農村人家中,又有幾家人頓頓炒熱菜呢?記得上初中時,每週從家裏帶去的鹹菜多半是醃的芥菜,同學中誰要是帶上韭菜或者自家發酵的豆瓣(方言稱爲豆參,“參”字是我認爲它當得起的名字),那就是美味佳餚了。有時,如果從鹹菜店買鹹菜,也就是價值兩三角的樣子,一般會選擇把紅辣椒碾成碎片的辣子醬,味道除了辣就是鹹。正是這些鹹菜幫我嚥下了張潔在《無字》中所寫的葉蓮子走神時蒸得用鹼發酵的饅頭,同樣是鹼偏重,同樣是沒有揉勻的鹼造成的發褐發苦的核裹在饅頭中,有時甚至需要摳掉大半,那可是一餐只有四兩的口糧中的大半。口腔發炎,上下脣交替或者同時腫脹、乾裂,鼻根鼻內生腫塊,這些都是常有的事。多麼期盼能喫上幾口蔬菜。在沒完沒了頻繁的週期性的爛嘴中,我度過了少年,步入了青年,牢佔着記憶中蔬菜位置的是野藿、紅薯杆、蔓菁葉這些野菜或者作物的廢棄部分,至於把土豆、粉條當做菜應該是個美麗的錯誤吧!

不經意間,經意又能怎麼樣,就到了五十歲,我曾經在人前實打實說過自己不幹家務,當然也就不曾注意過菜價。週末的晚餐,時間充裕,妻子告訴我,超市中只有蘿蔔和白菜是一元多,其餘都成了四五元,比如我正在下筷子的油麥就由前一段的兩元多升到了四元多。前兩天在朋友圈中見到一個在曬做排骨的,聲稱只好喫肉,我點贊後評論到真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的現實版,何曾想到自己也會發出如此感嘆?不知道三十多年前聽到一位劉姓火箭專家談到在瑞典時只能喫雞肉時所生的豔羨感,還能保鮮到入今嗎?


唉,綠菜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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