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亮着燈,她和四妹妹還有小弟弟睡一張牀,大姐和二姐睡另一張牀,但他們都睡在一個房間裏,那房間隔着一道牆是父母的房間。
她被父母房間傳來的爭吵聲吵醒。
父親常年在外做生意,昨晚纔回來,母親給他煮了粥,父親連看也沒看一眼,提了自己一個很大的皮包就上了樓,然後自顧自洗了澡,下樓只跟母親說了句,他去大榕樹那裏。
村裏有一顆活了很長年頭的大榕樹,榕樹的樹幹粗到需得三個成年人全伸開了手,才能抱得下。
榕樹旁邊還搭了一座涼廳,一共兩層,夏天常有愛玩麻將的,會在上面擺一副麻將,招呼涼廳下走過的人,上來玩兩把。
但兩把是客氣話,人一上來,就粘在了凳子上,玩到天黑是常態,天亮走的,都是被自家婆娘扯着大嗓子喊回去的。
過了大榕樹在往裏走,是父親親妹妹的家,父親是家裏的長子,住在大榕樹那裏的是父親的三妹妹。
他們要叫三姑姑。
母親拿不準主意,父親這是要去三姑姑家,還是要去玩幾把麻將。
不等她從洗碗池旁追出來問,父親已經走遠了。
母親拿着洗碗布回來,邊洗着碗,邊流眼淚。
她再一次想到幾天前,問丈夫幾點坐上火車時,接電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了。
做了妻子的女人好像天生有種直覺,能從一點點細微的地方,就能猜想到丈夫是否在外出有了情況。
母親已經認定父親出軌,她只等找個時機,跟父親當面坦白了說清的好。
母親起先並沒打算離婚,村子裏從沒有哪對過不下去,就要離婚的夫妻,離婚,真叫人笑話。
但她絕沒想到,她只是罵了那女人幾句狐狸精,有媽生沒媽養的雜種的話,就被父親打了一個耳光子。
母親的左臉留下一個很深的五指巴掌印,父親的手在空氣裏發着抖。
“離婚”
不知是誰先喊出來的。
但這是兩人心裏頭同時冒出來的念頭。
她閉着眼睛,聽着父親母親用着一切她從來沒有聽過的骯髒的字眼罵着對方,然後停了一會,她聽到了腳步聲。
她沒有睜開眼睛,但她知道來的是母親,她熟悉母親身上的氣味,那是一種混雜着飯菜香和肥皂香的味道。
在孩子眼裏,母親好像天生就帶着這種味道似的。
母親把一串鑰匙,塞進了大姐睡的枕頭下。
她聽到母親說:“媽要走了,以後你們好好跟着你爸,要聽話,別惹你爸生氣,等媽賺了大錢,就把你們一個個全接到媽身邊。”
母親說完,站了一會,走出門時,好像知道她沒睡,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她在母親轉過身後,睜開了眼睛。
一片暈黃的燈光裏,她看見母親走出了門,然後樓梯上響起靴子的聲音。
母親有一雙只到鎮上過節要買菜時纔會穿的靴子,靴子是用第二道牛皮做的,母親一直很喜歡它,穿了好幾年,鞋幫上的皮都已經磨損了,母親還是留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