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嶺南的秋(修改篇)

所在的惠城位於廣東省東南部,處五嶺之大庾嶺南邊概350公里。古有“嶺南名郡”,“粵東門戶”之稱,簡稱“鵝城”。

姑且以嶺南指代惠城也不爲過。嶺南有秋天嗎?嶺南的秋天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樣的呢?


來小城十餘年,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留意過它的秋天。直接的原因,是這兒的秋弱,極不明顯。因爲夏天長,當節氣到了立冬,纔想起還有個秋天。

嶺南的秋自然比不過《故都的秋》,它沒有北平秋的高遠深沉,也起不了賞玩秋味的興致。就算是到了十一月,北方有些城市已開始下雪,這裏依然草木蔥鬱,一片厚綠。如果想要看層林盡染的秋色,在這裏只會讓你失望。

在這個時候,若到惠城鄉鎮去走一走,你會看到一片片金黃的稻田,晚稻正值成熟收割。單看這樣的景象,與四季分明的家鄉的秋天是相吻合的。然而,一壠之隔,旁邊的田間生長着大片的玉米。有的在揚花,遲些的還處在青年生長期,一片茂盛綠油油。一大片棚架的絲瓜,開着無數的黃色的花朵。在家鄉,玉米是夏種秋收。可見惠城的生長期長。僅此看,又不太符合真正秋天的特點。秋中有夏,甚而有春,這也算是嶺南的秋的一個不同之處。

嶺南的秋,因此是容易被忽略的。

然而,只要你稍稍留意,嶺南的秋就在你的身邊。

比如,早晨下夜班回來沖涼,脫光衣服,身上感到有點涼了。自然地伸手去把玻璃窗關緊。不論有沒有風,就感到窗外有冷空氣要進來咬你。想起夏天的時候,直衝涼水還嫌不夠。到了這個時候,就需要開熱水了。熱水澆淋到身上,那個暖和的勁好比夏天空調的冷氣讓人舒爽。當有這個感受的時候,就是秋天到了。

從穿衣上也可以感受到。當短衣短褲覺得涼,需要加上一件外套的時候,小城的秋天也就來了。

比如喝飲料,在夏天要喝冰鎮的,入口下肚清涼。到了十月中再來喝,即使是常溫的,也感到它的涼了。然而,這兩種涼是全然不同的。夏天時是涼爽,秋天會涼到肚子不舒服。


再去聽聽風聲。颯颯地響,感覺像是鳴金收兵。樹葉跟人的皮膚一樣收縮,缺少了水分,發出乾裂般的脆響。而夏天的樹葉是柔軟的,飽涵着營養,有粘性,吹動摩擦是窸窸窣窣。風聲不同,質地不同,給人的感受也不同。如果你在十月中的傍晚,試着去聽風吹樹葉的聲音,就能感受到這種不同。

或在一個起風的深夜,那個颯颯風起,四面敲窗,不論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想必也會坐立難安。若這個時候來讀“簾幃颯颯秋聲,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一定會讓你多一些理解李煜。


十月末,故鄉園後面的池塘安靜得像是鎖着一池寂寞。蓮葉團團,越發見厚,顏色發深,似乎也做起深沉來。蓮葉之間,不像夏天時相接得那麼緊密,總能尋出或感覺出它們之間的空隙或疏離來。你我之間,各自有身,隔着距離。這或許就是秋與夏的區別,或者說,是嶺南的秋天來了。比如喫燒烤,宜在夏天。大口喝酒,喝啤酒,一團熱氣。若在十月中燒烤啤酒,總有點不相宜。秋比夏,少了一種聯接,一份共鳴。各此獨立起來。

再看那池水,從巖間流下來,潺潺有金帛之聲。這一種流水聲,與夏天溪水不同。夏溪是活的,有不斷的來源。秋水是靜的,有冷疑的氣質。比如這巖間流水,不過是人爲之功循環使用,可以說是死水。

池蓮四季常見有開,七八尾彩魚在蓮葉間慢遊。岸石邊的五色梅,也總見有開着。那黃金間碧竹還有新筍冒出來,周圍山林仍是厚綠。

想想,原來草木活一春。同理,人活一世,生老病死。來了,走了。這時才感到活着的不容易,一生縹忽,短暫,珍貴。以前老是問活着是爲了什麼?也真夠可笑。且看看眼前的池蓮,游魚,新竹,只要有機會,就會開出花來,就去重新生長。那麼人活着,也不過是追求成功。所謂的成功不過是喫穿用度各種消費慾望滿足,名利加身。既不讓人輕視,也要對得起自己。這樣的心情感受,不也是秋天告訴我的麼。

秋風裏有草葉腐土的味道,這氣味或許並不真實,多半來源於經驗的想象,或是對往事的懷念。

桃花島變得安靜起來,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鳥鳴蟲唱稀疏難聞。又因爲天涼,加上不是休息日,遊人寥寥,湖山連着的大地,一切都安然、沉默的樣子。

岡上的梅樹落光了葉子,細密的枝條向空中舉着,彷彿是不甘花葉的離去。倔犟中抗爭,無奈中期盼。櫻花樹葉子萎黃了,稀疏斑駁。秋之蕭瑟,想藏也藏不住。人走在岡上,也跟着寂寥起來。

相思樹又開花了。在如此短的時間段重複開花,彷彿是一種呼喚。遠遠看去,半天的金黃。可惜今年桂花不怎麼開,像是都轉嫁到相思樹上去了。

十月末,小區園內的朴樹葉子開始轉黃,漸漸凋落。它的落葉不似北方,三五天,長則一個禮拜就落光,而是慢慢地落,直落到冬天。

說起來,嶺南的秋有多重的面孔。既有蕭瑟的一面,也有活潑的景色。比如這相思樹,到了秋天又來開花。好像在提醒人,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更有不少的花兒,愈是秋風勁,愈開得豔麗。比如路邊的異木棉,花期也夠長的。在清冷的十月的早晨,或是像今天陰涼的天氣,那一抹紅開得格外妖嬈。話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我看,是異木棉先把秋風給壓倒了。

芙蓉花也在這個時候開了。趁着夜色來尋,那幾朵收縮圍合,河邊秋風多,吹得它左搖右擺,好像是風的撩撥,才擾動了它本想安靜的心思。

在豐渚園,還見到紫玉蘭開着一樹的花朵。那個挺撥俏麗,叫笨嘴拙舌的我怎麼來形容呢。只好望着它忘情地開,圍着樹下幹轉了半天。

三角梅也在這個時候來湊熱鬧。雖不比夏天開得濃烈,但也開得有春的味道。

一個人坐在秋風裏,涼風吹着祼露的光腿,想起蘇東坡的半闕詞: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雖缺少蘇老的豁達,但尚能體會,並且越來越有同感,對小城越來越喜歡。

小城的秋天來得靜悄悄,等你發現,它或許就過去了。這讓人想到那些容易忽視不曾珍惜的許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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