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益民
這個秋天，雨連綿不斷。年過半百，歷事多了，已不像年輕時傷懷秋雨淒冷，但不間歇的雨下得真叫人猝不及防。
在三十年慢慢懂得的關中方言語系裏，我懂得祖先的雍容豪邁。譬如收秋，是指收割秋天成熟的莊稼，但字面上對勞動對耕作的崇拜與自信淋漓盡致。這個秋天讓我從平凡的莊稼人身上油然地想到《黃河頌》中的詩句：“它表現出我們民族的精神，偉大而又堅強！”
白露之後，寒露之前，秋色漸濃。收秋是農耕文明的大寫意！幾千年，祖祖輩輩，年年歲歲，男耕女織，南稻北粟，他們血液裏浸滲着秋天就要收穫農作物的執着，他們思想深處對“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堅信不疑。的確，糧食在很多時候比金錢更能代表和決定富裕安逸。世代耕讀的他們無力背叛收秋的千古傳承，春耕秋收。辛苦了一年，不論天災還是人禍他們必須去收穫，這是對短暫平凡的生命、對大自然的自信，百折不屈！百折不撓！
我的農民兄弟們也許並不懂藝術，不知道繪畫和書法的寫意，但在這個秋天，他們在世世代代休養生息的大地上大氣磅礴、指點江山地寫意着：收秋，這是農人的高度自我；在積水裏靜若止水地收秋，更是農人的高度忘我！任何困難任何災難面前，有播種就有收穫。
在連綿不絕的秋雨裏，生命依舊生生不已！
生活也依舊紅紅火火。譬如，柿子紅了！
霜降至，柿子紅。聞名遐邇的中國柿鄉富平在多雨的秋天，迎來一年一度的柿子收穫期。
我對柿子的感情一直像是面對母親。母親年輕時離開關中老家隨父親奔往新疆西北小城。病逝時她想喫家鄉的柿子，父親在遙遠的西北小城找尋到凍柿子，讓一生勤儉沒有享受過生活的母親終於了了不算心願的心願。母親那代人在她離去的年代沒有喫過一頓好飯，有點好喫的總是毫不猶豫地餵給孩子。母親一生也不曾喫過這麼甜潤多汁的富平尖柿和蜜綿勝飴的富平柿餅。
三十年前年輕的我，也許是因爲嚮往從不謀面但內心一直渴盼的柿樹，而離別了生長着挺拔傲岸天山雲杉的新疆。其實，初居關中，我一直未專程尋訪柿樹，深秋的大街小巷遍佈販賣火晶柿子的農人，但柿樹一直沒有見到。多年以後，我終是停駐在關中，慢慢接觸了花椒樹、棗樹、核桃樹還有柿樹，這柿樹就是富平的尖柿。心形橘紅的碩果讓我想起了走了很久的母親，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母親時肆意地吐露情愫——含淚的眼眶邊際一輪輪橘色的太陽噴薄而出。
後來把母親骨殖遷回老家後，我在墓地裏栽下一片柿樹。母親離去時是在漫天的大雪天氣，關中雖然看不到無邊無垠的雪，但霜降時節渭北寒風冷冽，我相信一個個橘色的柿子在深秋會帶去孩子長大成人後在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中積攢的阻擋寒流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