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小綠的一封信

小綠,這是我陪你過的第二個生日。

我給好朋友過生日時總是會認認真真寫一封信,好讓我認真思考我們的關係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着的。

它若是一朵潔白的雲,哪片湖面上會有它的倒影,餓肚子的魚會把雲的影子喫進肚子裏嗎;它若是一棵樹,會藏在哪片森林裏,有熱戀的情侶在它身上刻字讓我們來共同見證嗎;它若是魚吐出的泡泡,破碎時會譜出什麼樣的旋律,卡農還是Always with U;它若是一陣風,算了,還是不要像風。我偏執地認爲冬天的風就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偷窺狂,躁動瘋狂,無恥下作。此時此刻,風又鑽進哪個女孩的衣服裏看個沒完,只因它好奇女孩的內衣顏色與款式,邊看還邊對胸部的大小評頭論足,氣得女孩們渾身涼颼颼的,實在罪不可赦。

寫一封信給你,像是十七八歲懷春少女的情書一樣。那時候沒有多餘的錢去買漂亮的紙,可每個字都是百分百的溫柔表達。現在漂亮的紙鋪天蓋地,灑滿了香水。花滿枝頭,春夢漫長。可沒人再寫情書了,表白多少落入俗套,委婉表達成了矯揉造作,直抒胸臆成了氛圍破壞者。當遣詞造句成了附庸風雅,當“我想和你睡到天亮”成了浪漫主義,那我想,妓女或許是最浪漫的職業了。她們將浪漫帶給空虛者,只收一點人民幣。當然,人民幣越多,浪漫更深入,更具層次感。這個時代是浪漫至死的年代,再不是那個性壓抑導致人們喘不過氣的年代了。

我們生活在當下,卻總懷念過去那個一去不復返的年代。復古迪斯科與敘事藍調,電子音樂與比巴卜泡泡糖,紅白機遊戲與連環畫。所以給你寫信的紙總是奇奇怪怪沒有精心準備過的。像我想象的那個場景一樣:那時她上高中,自習課上物理卷子的最後一套大題怎麼也做不出來,那個圓球的運行軌跡到底是什麼,磁場對它起着什麼樣的反應,重力爲什麼非要把它拖往地心呢,她搞不懂。索性打開窗戶望向外面,對面也燈火通明的。她又想起隔壁班的那個女孩,想她的長髮,想她小小的耳垂,想她鎖骨邊的那顆痣,想握她暖和的手。她突然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可手邊沒有空白的紙,於是她就在那道題的答案處給她寫了一封情書,然後在放學後偷偷遞給她。回到寢室後再看,順便幫我把道題解決吧。她害羞地把信塞進女孩的口袋裏。

我喜歡寫出來的字,它們挨個排隊站好,替我向你表達:我有在認真和你講話,認認真真地思考要和你說些什麼,認認真真地祝你生日快樂。

如今的世界相對於我的小時候正在發生一些變化。明火越來越少見了,書信也越來越少出現了。網絡爲生活添了些許色彩,也奪走了生活的一部分詩意。

但我突然想到我們到底認識多久了呢。感覺沒有多久,又感覺很久很久,我已經記不清楚。我翻開QQ,它告訴我,2019年5月12日,我們成爲了好友。實際上我們認識的應該比這更早一點。總之,想到也會驚訝,我們已經認識了900多天。那些被自己不經意遺忘的時間,總有東西替你記得。記憶起碼得有兩份才顯得真實,我們的過去只由我們兩人知曉,我們是彼此心中最柔軟的祕密,相處時的心境只能與對方分享。在我們日後回憶時可以向彼此求證。那天我是怎麼惹你生氣來着,又怎麼和好了。等你一一回答完畢,我也記起來了。

所以我不討厭奪走詩意生活的網絡,因爲我通過它認識了你。

和你第一次講話是因爲“小林綠子”。我說你也喜歡村上春樹是嗎?故事的開頭或許在這裏。又或許在我們是陌生人時我們已經擦肩過千百次了。但這些終究無法求證。

你最近睡得好嘛?有做夢嗎?夢見了什麼?

你覺得夢是如何形成的呢?是愛而不得還是朝思暮想?我有我個人的理解。你能記起來你三歲前發生的事嗎?關於前三歲我們都好像沒有活過一樣,那時的記憶像做夢一樣混沌,倒不如說真的是在做夢。有一天,當你過完了三歲生日後,有個無麪人找到了你,黑色的披風,被燒焦的手杖。他對你說:“現在你可以做夢了,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允許你擁有自己的夢境,去幻想、去失望、去體驗悵然若失,但要記得分清夢境與現實,否則後果不堪想象,需要注意的僅此一點。除此之外,隨便你做什麼夢,春夢、噩夢、沒頭沒腦的夢。”於是那個三歲小孩就住進了我們的夢裏面,他趁我們睡着時悄悄出來玩耍,像擺弄積木一樣將我們的記憶與想象進行排列組合,限時供應給我們。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因爲他還沒有認清這個世界,也沒有需要刻意保持的自尊。

夢是真實的你。

所以你最近夢到了什麼?

說起我最近的夢,那是一個雨天,有人開着車帶我去喫一碗麪,她說:“上次住院時發現那家醫院旁邊的一家小麪館特別好喫,所以想着一定要帶你去喫一次。”

我想我爲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可能是睡覺時還餓着肚子。

由於下了雨,當時霧氣濛濛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我們就這樣無所顧忌的高速前進。車開到了岔路口,她說她忘記了接下來該向哪裏走,我們都沒有帶手機沒有辦法開導航,只能在路口的一家小賣部買了一份地圖。那小賣部,怎麼看都只能賣糖果和氣球那樣的小玩意,根本不可能會有地圖賣。但夢就是如此,夢會爲接下來的劇情發展鋪路,但夢中的邏輯性只有百分之五十,若是現實中的邏輯,小賣部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之後我們看着地圖,討論着到底哪裏是北。最後還是來到了那家麪館,小巧的房子,簡單的裝潢,屋裏有橘黃色的燈。我們點了兩份面之後就坐在裏面的座位上等,期間一句話沒有說。

然後夢醒了,面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我沒有喫到,她也沒有。

像戀愛了多年的情侶,以爲能夠相伴餘生,結婚夢醒了,彼此生活在彼此的世界。

你沒醒之前不會覺得你喫不到面,而只有當你醒了你才能知道面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這兩句故弄玄虛的話送給你,你會怎麼理解?

房子建在不倒翁上,我們每走一步都在東倒西歪,安穩的本質是我們恰好站在中心點上。隨着我們的前行,遲早要走出中心點,到時候必然會有人被摔出房子。

注意觀察四周,有東西在悄悄離開,要謹慎而敏銳,抓住它逃跑的尾巴,將它抱在懷裏。

將我們永遠牢固在中心點內,我不希望有人出局。

習慣擁有需要二十一天,而喜歡失去則遠遠不止。

實際上那天晚上我做了兩個夢,另一個夢烏煙瘴氣的,基本沒有邏輯可言。夢裏面每個人都戴着帽子口罩,像動物般爬行追趕,發出猴子一般的吼叫,目的只是爲了摘下其他人的帽子,被摘下帽子的人會像喪屍一樣手舞足蹈。我不知從哪裏搞到一塊金子,像耳機盒一般的大小。金子還被別人搶過去一次,但我用手掐着他的喉嚨,竭盡全力從他手上搶了回來。我一直想在夢裏稱稱它的重量,可電子秤壞掉了,沒能得償所願。後來有人趴在我耳邊告訴我誰誰誰割腕了,流了一個小時的血都沒死透,現在還在流血呢,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沒有看成,這次終於能從夢中脫身了。

我寧願相信周公解夢,也不會去相信星座和塔羅牌。那種玩意,只不過是騙女生的小把戲罷了,還真能發展出一種流派,我深感佩服。這話不能和別人說,只能當悄悄話悄悄說,否則一定會被批評說這人一點情趣都沒有,所謂人生不就是信自己相信的,討自己歡喜嗎?

面對這種質問,我當然啞口無言,因爲我喜歡的東西以及相信的東西遠比他們要幼稚的多。


我買了一隻鋼筆送給你,並用它爲你寫了這封信。希望你可以多給你愛的人寫寫情書。有些話面對面是說不出口的,面對面這一動作本身就足夠曖昧,再不需要說多餘的話。

你曾經給我講過,對於你的男朋友,你總是覺得沒有安全感,總有自己比對方付出更多這種感覺。

喜歡一個人不是可恥的,而是幸運的。假裝喜歡的將就纔是可恥的。有些人活了一輩子也沒有喜歡的人,只有不得已才結婚的對象。

如果你真喜歡一個人,即使在戀愛裏窒息,馬上要溺死在水裏,最後一口氣也要用來和她接吻。

然後會有人沉到海底,有人在烈日下曬乾衣服。

可是二十多歲的喜歡和十七八歲的喜歡已經不一樣了,我們開始變得權衡利弊,戀愛變成了一則交易,我們又能比妓女高貴多少呢,她們被這世界販賣,我們也是。自古笑貧不笑娼。

精神高貴現實貧瘠的人都將死在沙漠裏,墳墓前有人送花也會被滿天風沙吹得不知影蹤。

精神貧瘠現實高貴的人都會死在水晶棺裏,墳墓前的花瓶裏裝滿了養料,可是沒有人送花。

你希望做哪種極端的人呢?

我們都希望折中,連戀愛也可以折中。

如果暗戀的人不喜歡自己,那就挑一個喜歡自己而自己又只有一點喜歡的人在一起吧,折中一下,都可以折中。

反正被犧牲掉的一定不能是我。

和別人睡覺只是肉體出軌,精神上沒有,這也是一種折中。

我希望你能夠擁有美好的愛情,兩人彼此坦誠,即使吵架過後也要記得和好,世界上並不存在先天完美契合的情侶,語言是用來交流讚美,爲彼此更美好的未來而存在的,不是用來互相傷害的。

北方已經開始下雪了,但我們都身處南方,很難得到雪花的眷顧。雪太自卑了,它怕自己會冷到我們,怕我們不喜歡寒冷。我希望它可以更加自信一點,多來南方走走。

當我提起雪,你會想到什麼?是電影《情書》的開場,還是富士山和乞力馬紮羅,還是第一次堆雪人的場景,你的手會被冬天的雪凍得通紅嗎?小時候總是穿着臃腫的花襖,有水滴到手心上面才發現手套也因爲玩雪變得溼透了。我們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已經過了堆雪人的年紀。但這樣說並不合理,沒有人規定“堆雪人”這項娛樂活動的年齡要求,即使到了七八十歲,小心翼翼也能堆出一個完美雪人。

越往北方雪人越胖,因爲雪也越來越多,不用也是浪費。不用去羨慕那些胖雪人,玫瑰花園裏有很多玫瑰,但沒有屬於你的那朵。你的那朵玫瑰在B612行星嗎?那你要好好愛護她,小心不要被B612行星的羊喫掉。

本來,我只是想簡單寫寫,沒想到寫了這麼多,我還是挺囉嗦的。不過你看的時候請保持合理的代入感,有些主語不是我,有些賓語也不是你,有些地方我們都沒出現,躲在旁邊當個默不作聲的旁觀者,數着河裏面到底有幾隻鴨子,絲毫不在乎橋上面誰和誰在接吻,誰和誰分道揚鑣。我希望你能沉浸其中,又希望你可以置身事外。這是矛盾的,我也是矛盾的。

我們認識了大概九百天,我本想寫滿九百字送給你。誰知道一寫起來就沒完了,這也想和你說,那也想和你說。甚至忘記了是來祝你生日快樂的,誰知道你看完還能快樂得起來嘛,或許會,我已經儘量收斂負面情緒了。我寫了大概四千字送給你,所以你還欠我三千一百天,你要記得還。

接下來的三千一百天請和我保持聯繫。

會有那麼一天,當你生日我可以手寫一本幾萬字的信,那時我們已經認識了上萬天了。

如果你看到了這裏,你或許會問,小綠到底是誰,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實際上,這不是一封信,這是一篇短故事。我並沒有小綠這個朋友,這封信也沒有辦法寄給任何人,只能留給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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