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世卿 第四十章 兩城心事

秋冷硬的風掃在臉上,生疼。清兒整理好粘滿枯葉的衣裙和哭花的臉,才發覺手心被枯枝劃破,血從指縫殷出,她已經感受不到哪裏痛,木然地搖搖頭,取出手絹將掌心纏好,往草廬走去。

“回來了?”無爲沉聲問道,目光不經意掃到她纏着絹子的手,欲言又止。

“師父?”清兒恍然回過神,才發覺師父竟一直站在門口等她,“師父,您未去學堂?”她說着往亭子望過去,見亭子人影綽綽,孩子們都在獨自背書。

“我這就去……”無爲輕嘆口氣,一甩衣袖,轉身往亭子走去。清兒呆立在原地,望着師父單薄的背影發愣。師父定是怕她出什麼事,才一直等在這裏!清兒低頭看了看包着手絹的掌心,將手收到衣袖裏。

朗朗讀書聲依舊,聲聲入耳。而清兒掃着空蕩蕩的院子竟一時不知所措。菜畦被侍弄的那般平整,未生一棵雜草。柴劈得整整齊齊高高堆在牆角,夠燒整個冬日。草廬什麼都未有變化,不過少了素日忙活的身影,她這心陡然便空了……

清兒將胸口襲來的悲傷狠狠嚥了回去,她不該如此依賴童岄。她本孤獨慣了,冷眼看四季兜轉,看山下人情冷暖,看這家青燈淼淼,那家門庭破落,從不曾感懷,亦不曾貪念,如今這心也確不該如此掛念!

想到這裏,清兒咬了咬牙,試圖將生活恢復到往常,而她忙忙活活在院子裏轉了幾圈,還是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完全亂了章法。

今時不同往日,終究是有了掛牽,她這心已然隨着童岄一同去了濟城,再不能像往常那般,冷眼待這一切了!

整整幾日,清兒都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不斷的適應,適應枕邊無人,適應身邊無人,一個人打獵採菜,燒飯添柴,洗衣燒茶。她常常不經意喊童岄幫她摘菜,添柴,卻聽不見迴音,待她回過神,身旁只剩只長腿鹿,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瞧她。每每這時,她亦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她也只得放下鏟子,摸摸它的臉,搖頭嘆一句:“幸好還有你!”

今日無爲下學堂晚些,回來時桌上的菜已微涼,清兒順手拿了三副碗筷出來,方走出廚房,恍然想起,而今童岄亦不知走到哪裏?又是否到了濟城?清兒悻悻折回廚房放下一副碗筷。

清兒這幾日肉眼可見的清瘦下來,整個人也蔫蔫的不甚精神,無爲瞧着她這般模樣恍然想起什麼,又望向鹿璃山!當年他離家遠走,一心只有胸中抱負,天下大事,從不知或是留下的人竟是如此!

“師父?”清兒見無爲兩條眉毛擰在一起,只瞧着菜也不動筷子,詫異問道,“師父,菜怎麼了?”

清兒說着拿起筷子,嚐了一嘗,竟是淡而無味,一時錯愕又尷尬,她竟是忘了放鹽!清兒立時將菜端回廚房:“師父,菜涼了,我重新熱了去。”

無爲也未答話,只放下碗筷,看着她背影無奈搖頭。

“我不能再如此了!”清兒想起自己這些時日魂不守舍的模樣,實是不該……不覺敲了敲並不甚清醒的腦袋去拿了鹽,將菜重新做了。

又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亦不知這般天氣濟城那邊又如何!童岄走了快一月,按腳程來算,他彼時應到了濟城,而濟城戰事如何?當洶湧的思念退卻,她終於適應童岄不在身邊的日子,卻又被深深的擔心埋沒……日復一日,日日夜夜爲他懸着心。


秋末,濟城。

南陵大軍圍城,日日叫囂,挑釁辱罵,激濟城軍出來應戰。魏軫和濟城郡守張敬胤卻只死守城池並不迎戰。大戰在即,彼時濟城軍民人心惶惶,而邳州舊民卻枕戈待旦,活着的邳州人幾乎每戶都有人命在南陵人手上,他們都在等待,等待報仇雪恨的這一天!

城下戰車密密麻麻壓了一排,戰車後,敵將還在不斷叫囂,辱罵之聲難聽至極。南陵人或還以爲童莘死了,這濟城驟然沒了主心骨,都龜縮在城牆後不敢應戰,而又怕這背後是否有詐,竟也遲遲不敢冒進,只能步步試探。

童莘是南陵唯一忌憚的人,而得知童莘已死,南陵幾乎覺得濟城已在囊中。如若不是這兩年國中大旱,各地糧食低產,民生積弱,再加上兩位公子政見不合,公子冀主張休養生息,治旱農耕。公子薰卻主張趁童莘病死,濟城薄弱之際一舉進攻,再拿下西越一座糧倉,南陵之危可解。

二位公子就此僵持不下,南公本是傾向於公子薰這邊的,卻因國中糧草短缺,戰力不足,纔將戰事生生拖了這三載。而當修養生息後,南陵便迫不及待整兵攻城,同時修書北衛,共商聯盟之策。

當南陵大軍動時,張敬胤便急書兩封,一封至照阜,一封卻到了潭州。如今潭州守將葉素接到書簡,也立時整頓兵車,枕戈以待。

葉素和童岄一樣,他們都沒有忘記十幾年前那場大戰。南陵北衛同時夾攻西越,一夜之間兵臨城下,沒有給潭州任何時間反應,而就是那一夜,整個葉家只剩他一人!而當他九死一生的返回潭州,潭州只剩殘垣斷壁,橫七豎八躺着的全是屍體。叔父和嬸母都死了,他們渾身是血躺在那裏……只剩他一個孩子,是那樣弱小無助,孤立無援!

母親生他而亡,而父也離他而去,再後來叔父也死了……葉素再也想不下去,他需要忘記,忘記親人離世,忘記當年慘象,忘記鮮血,忘記仇恨,忘記這一切,可北衛從來不給他忘記的機會。葉素死死握緊拳頭,當年北衛侵擾潭州,他提不動刀,依靠蘇家守城至今。當年族中諸人各安心思,欺他弱小孤苦,想將潭州易主,他牽制不了他們,又是依靠蘇家,將潭州權柄盡數握在手中。

葉素的心情複雜得緊,他最不想和蘇家有任何瓜葛,卻又不得不依靠蘇家!

葉素即恨自己無能,又得拼命擔起這一切,他是葉家唯一活着的人,是葉家之主,是潭州之主,若在他手中失了潭州,那葉家先輩用鮮血和生命拼出的一切將付之一炬。

當年他的父親,叔叔伯伯整整十二條命!

(打磨半個月,打磨出一章來,速度跟繡花似的。小女子才疏學淺,邊讀史書,邊讀孫子兵法,邊更文。如果你能從中讀出不一樣的味道,那麼這個味道叫唐朝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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