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卿 第六十七章 冷待新婦

童岄和清兒在太陽正高時從墓地回來,在山上披一身露水,衣服都溼透了。回到營帳便重新梳洗換衣,去童家祠堂拜祭列祖列宗。

新婦進門是這個規矩,不過因爲軍營諸事才耽擱至今。童岄換上冕服。清兒平日素衣素妝慣了,第一次穿禮服,繁複的髮髻,曲裾旋裙,薄紗蟬衣,皆是長衣大袖,極端莊美麗,卻將女人行走儀態牢牢固住,無法低頭彎腰,亦是不能踏錯一步,如此穿戴是萬萬無法打獵做活了。

她以爲自己會在鹿璃山打一輩子獵,日子雖清苦,倒也自由安然。未曾想命運轉圜,如今卻被華衣華服,營帳號角禁錮一輩子,自此厲兵秣馬,前路茫茫。

童岄眼裏流轉着掩不住的笑意,無論是妝容精緻的清兒,還是素衣素妝的清兒,身上都有一種掩不住的氣度,到底是什麼,童岄也不知。他彎腰握住清兒的手,攙起她慢慢往外走:“夫人真美。”

清兒嬌羞一笑,反握住他的手,二人相依相扶邁出門去。高車使出軍營,上了街道,七拐八拐駛進一個院落,門匾上金黃的大字刻着:童氏族祠。

“進去吧。”童岄俯身爲清兒提了提衣裙,清兒便扶着他胳膊踏進這座院落。院落收拾的很乾淨,卻不見一人。童岄心裏有些狐疑,但也未多想,徑直帶清兒來到祠堂。

“這……”清兒看見空蕩蕩的祠堂,一塵不染,案上香還燃着,卻不見一個牌位。清兒不解地看向童岄,童岄苦笑:“童家祠堂世代皆在邳州……”

童岄話說得很輕,亦是隻有半句,而清兒卻瞭然於心。他們一切按照規矩拜祭過空蕩蕩的祠堂,便去正堂見過各位耆老。

童家五位耆老皆正襟危坐,直直瞧着門口也不說話。屋裏氣氛一時僵得可怕,倒不像是娶了新婦,而像……

坐在幾位耆老中間,駝着背將半個身子重量都倚在柺杖上的,是砎老。他一雙老眼雖有些睜不開,但眼底瞧得見的地方,卻狡猾精明,如狐眼一般,讓人不禁有些害怕。

童岄扶着清兒緩緩踏進門來,清兒一眼便瞧見正中間那雙狐狸一般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射向她。

清兒素日打獵,見過狐狸的眼睛,倒也不怕,不躲不閃迎上去,按照寧俞教她的,一一同耆老行禮奉茶,一應禮數皆做得無懈可擊,便靜默垂立在旁,等耆老們訓話。大多皆是夫妻和睦,延綿子嗣等說辭。

砎老擡了擡眼皮,看了一眼清兒便將茶碗默默放在桌上,剩下四位耆老仿若接到示意,都跟着放下茶碗。

新婦敬茶不喝,而這個新婦不是她人,卻是邳州主母。而方纔他們進門,竟無一人出來相迎,童岄立時明白過來,耆老們這是在給清兒下馬威。

童岄方纔溫和的臉色猛然冷下來,方要發作,被清兒拽住衣袖,這才忍住沒有發作。而這一切都被砎老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

“老朽年老不中用,等了這麼久,身子實在坐不住,便先告辭。還望少主見諒。”砎老說罷顫巍巍站起身,拄着柺杖一步步邁了出去,再未瞧清兒一眼。而其他幾位耆老見狀,也都跟出去,只留清兒跟童岄立在空蕩蕩的屋裏對視。

他素日敬他們是長輩,在禮數上不曾慢待。但他們卻如此冷待清兒,便是冷待於他。而他更怕清兒受委屈。

童岄實是不悅,但見清兒面色如常,反倒調侃他:“少主您當時,未知會族中長老,擅自成婚是爲一錯。您回來又強行逼他們,將一山野孤女納入族譜,亦是先壞了規矩!如今倒來怪他們冷待您這位新婦?”

“啊?”童岄有些不可思議,“你不生氣?”

“卻是我們有錯在先,也怪不得他們。”清兒搖搖頭,“清兒不自賤但亦自知,你我身世相差太過懸殊,讓他們接受我,卻不會如此容易。幸而方纔少主沒有爲此遷怒於人,否則,清兒日後在耆老們面前,更無法自處了。”

“哈哈。”童岄方纔怒氣已煙消雲散,“夫人當真世事洞明,心胸開闊。”

“誰說我心胸開闊?我方纔看着他們的眼睛,好後悔爲何要聽師父的話離開鹿璃山,千里來尋你,倒成爲衆矢之的。”清兒此話雖爲調侃童岄,實則內心卻似在熱油上煎!

“是童岄的錯,都是童岄的錯,累得夫人如今不悅,童岄在此給夫人賠罪。”

“噗嗤。”清兒推開童岄,“何故學人油嘴滑舌。”

“我們不管他們,跟爲夫回府吧。”童岄不由分說拉着清兒便走。

“回府?你,你昨日未說……”清兒在腦袋裏快速盤算,這次又有什麼樣臉色在等着她。不過她的心思倒被童岄瞧個真切,連忙打消她疑慮:“清兒放心,府中自都是自己人。”

他們上了高車,一直駛出去很遠,直到人煙稀少處,卻見連綿的農田,秧苗綠油油連成一片看不到邊際。

“真好看。”清兒不禁慨嘆,“奈何鹿璃山是一重一重的高山,從沒有這番景象。”

童岄淺笑也未答話,只讓高車停下。他見田裏老漢在除草,便向他打招呼:“老父,我看今年禾苗比去年長得好。”

“是少主啊。”老漢悠悠直起身子,“雖說這場雪災凍死不少牲畜,倒也將田裏害蟲一道除了。今年定會豐收,我們就再不怕南陵來圍城了。”

“是是是。”童岄先跳下車,便伸手扶清兒。車伕見狀,立時將腳凳放下,清兒便一手拄在童岄胳膊上,一手扯起裙角,緩緩下車。這身禮服當真不方便得緊,清兒不住在心裏嘀咕。

“這是?”老漢見到清兒一愣。

“這是我夫人。”童岄興致勃勃同老漢介紹。

“夫人不是邳州人吧?”老者說罷便又彎腰除草,再未和童岄搭話,直把童岄冷在當場。

童岄再瞧清兒,面上便掛不住了。怎麼說他也是邳州少主,他喜歡哪裏的女人,他想娶哪裏的女人,怎麼這一個兩個都有微詞。不過,他當着爲整個濟城將士種糧食的老漢面,這些話當真說不出來。

“老父您忙着,我們先告辭。”清兒說罷,拉着童岄便走。他們兩個走在前,高車便在後面慢慢跟着。

他們一路走,一路看,禾苗一節比一節高,待到七月收割,定會豐收。便再種上一茬,十一月還可再豐收。

“希望今年風調雨順,否則我濟城的將士們又該餓肚子了。”童岄徑自慨嘆。

“你放心吧,今年定是好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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