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剛至，嚴寒尚有餘威。早晨霧氣未散之時尤爲冰冷刺骨。好在山裏空氣沁人心脾，伴隨着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竟也能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裹幾層厚厚的衣服往外走。
撥開水霧，尋着石階慢慢走到屋前空地。一天的玩樂又開始了。農村的孩子總能從自然中尋找樂趣。我拿着昨日削成的竹片，細細颳起了空地邊石壁上的青苔。將至石壁盡頭時，我發現石壁與旁邊磚房的肩寬黑土裏竟長出了一棵青黃的嫩芽。孩子大多有破壞的天性，屋前的花花草草也沒少遭殃。但此刻，我卻萌生出保護的衝動。細細地端詳莖端的兩片嫩葉，我彷彿從中看到了蓬勃的生機。我想它從哪裏來呢？
過年時，門前的兩株老柑橘樹破天荒地在枝頭掛滿了紅紅的果實。這成了我隨手可得的零食，以至於整個冬天，我身上都有一股淡淡地橘香。而那塊黑土便成了我吐籽的常處。只是那年冬天冷得異常，雪連着下了好幾場。平時便不愛發芽的柑橘種子，我以爲會像往時一樣爛在土裏。可沒想到今年竟有種子如此頑強、如此迫不及待，以至於在殘雪還未銷盡時，便破土而出了。我驚喜極了！似乎這棵小小的生命是我孕育出來的，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神奇。
此後，幾乎每天我都會去和那株小嫩芽見面。它似乎成了我的一種期待，我期待着它快快長大，長成像屋前的兩棵老柑橘樹一樣高大。在這樣的期待中，我似乎也在慢慢長大，我不再熱衷於搞破壞，書本上的知識也開始變得鮮活起來，成了我的另一期待。只是這些變化，當時並沒有覺察。
小嫩芽遭難了。彼時已到了盛夏，即便是在山裏，也能感受那份炎熱。小嫩芽已經長得有半根筷子那麼高了。葉子變得綠油油的，柔弱的根莖也變得堅硬起來，許多新的枝芽從主幹長出。此時的它，就像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一樣皮實而又脆弱。黃昏時分，我放學歸來，爺爺奶奶還在小鎮的集市上沒有回來，家裏的雞沒人喂，跑出來到處找食喫。我遠遠地便看到一隻烏冠母雞在啄我的那顆心心念唸的小幼苗。我氣極了，跑過去用腳踢那隻母雞，把它趕走。小幼苗被啄得有些面目全非了。剛長出的嫩芽被啄食殆盡，綠葉掉了一地，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掛在主幹上搖搖欲墜。主幹也沒好到哪裏去，被母雞啄得傷痕累累，已經有了斷裂的跡象。我覺得它快要死了，卻又不肯放棄。於是便找了個大大的礦泉水瓶，從瓶肩裁去，在其上戳滿小孔罩了上去。幼苗肉眼可見地枯萎下去，不出幾天便只剩光禿禿的主幹了。主幹的尖端也進而枯萎，耷拉了下來，矮了半截。我依舊日復一日地去看它，不時地給它澆水。我的心中彷彿有什麼預感，等着去驗證。也是在某日清晨，我驚喜地發現原本半枯的主幹竟又抽出了新的嫩芽，那樣嬌俏而又可愛！繼生命的神奇和向上後，我又感受了到了它的倔強。
時間飛逝，在樹苗長至我膝蓋的高度時，我離開了家鄉。此後鮮少返鄉，但每每想起它，心中總會充滿對生命的敬畏，這種敬畏驅使着我倔強前行，讓我在逆境中迸發出無窮的力量。
最近見到它時，它已經長得比平常的柑橘樹更爲高大和筆直了。狹窄的空間給了它限制，卻也成就了它。年歲的消逝讓我長大成人，彼此相對而立，似乎都給了對方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