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古風|拂曉

文/隨風

“客官裏邊請!”

“哎喲,林公子什麼風把你才吹來?這都個把月了,不會被林老爺關起來讀書了!林大人還在樓上呢!”

“這,這,那雲夫人改日再見!”

“看你那慫樣,逗你的,進來吧!”

“這酒,好!夫人家釀的千里香如夫人般有味道。”

一隻胖手從後面搭上了叫雲夫人的左肩,一陣發酵的酒味令女子不動聲色蹙了下眉,轉身順勢拿開那“油膩”的手。

“承蒙高爺喜歡,阿祥好生伺候貴客上車!”

“好嘞!”

“喲,這不是才女蘇小娘子嘛,今日有幸登臨此地,蓬蓽生輝了,月兒趕緊,帶蘇姑娘上樓。”

“雲夫人,三樓臨月閣空否?”

“臨月閣,不巧,今兒有貴客,實在抱歉了宋小娘子,你看隔壁落風軒可行?”

“那,好吧,什麼貴客能讓雲夫人開啓臨月閣?”

“多年未見的故人,今兒高興,月兒免了蘇姑娘的茶水錢!”

“是,夫人。”

……

重回汴京

汴京城內青雀樓,人聲鼎沸,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楣明暗相同,燈燭徹夜閃耀,還可依欄俯視禁中。此時初秋日落西頭,巷陌壅塞,街道狹小,兩邊卻擺滿了小攤,行人、商客、腳伕、小販擁擠於街道。樓下河道遊船如梭,汴河遊女輕坐船頭嬉笑打鬧,但凡經過青雀樓都會頓足觀望。

“姐姐,是青雀樓!咦,那個身影,汴京何來此等男子?”女子腦海中掠過汴京幾大公子都沒有此人俊秀。

“不甚面善,興許遠道而來,聽說三樓的客人都很尊貴……”

“看他打扮也不那麼尊貴,長得卻很,是尊貴……”

......

不經意間的談話引來一陣喧譁,羞怯模樣伴着驚歎聲湧向了青雀樓臨月閣內。樓閣上的那個俊秀的男子凝視遠處,隱隱蹙眉遠眺不遠處的皇宮。此時青雀樓沿岸的熱鬧越發襯托出遠處皇城的靜寂,男子不易察覺地輕嘆一聲,手中的酒盞不經意觸碰到了胸口的東西,隨即放下酒杯拿出端詳,一個荷包,上面拙劣地繡着一朵粉色小花,一種不易察覺的不明思緒縈繞閣樓。

“臭小子,端詳什麼呢,喲!看來還沒放下?”

剛纔樓下的雲夫人輕叩房門後推門進來,身着抹胸外加一件對襟褙子,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撲面而來,一襲羅裙伴着一陣香氣飄進來。

“雲姐姐,說笑了,從沒拿起何來放下之說。”

雲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要知道當初是她護你出城,如今你回來了,她也會很高興。”

“高興,興許只是因爲我這張臉。”

“好了,不提了,如今啊,你們還是各自安好吧。”

“雲姐姐,多謝這些年對我家的照顧!”叫阿野的男子拿起酒壺斟滿手中的酒杯,晃動的酒水映照出他細長的灰色眼眸,看着眼前容顏依舊卻略顯疲態的女子一飲而盡。

“見外了,白太尉的事情全靠你在外辛苦徹查才得以官復原職,我和雲落只是日常照顧而已。話說這些年你在邊塞不容易吧!”

“不容易又怎樣!幸好父親得以平反,卻心有不甘。”

“幸事,幸事,你剛回來先休息幾天再說,那事你再追查下去必定牽連荀羲!”說完看着男子,順着他的視線望向遠處的皇城,思量許久後喃喃道:

“相比之往,你看出繁華假象後的寂寥了吧!”

“天下者,中原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羣臣、萬姓、三軍之天下,非皇家之天下。如此的中原民富國盛,不久的將來必會帶來重文輕武的禍患。”

叫阿野的喃喃自語。

此時門外傳來侍女呼喚,雲夫人輕提翠綠衣裙告辭出了房間。臨湖一陣微風吹起男子修長髮絲,他眯起眼坐下,注意到河邊街道上一羣孩童在玩蹴鞠。那時的汴京朝野上下都在玩蹴鞠,說是強身健體,實則自娛自樂,歡愉背後的代價終會在硝煙中付出,男子同他父親一樣的想法,與其蹴鞠還不如操練兵器將來保家衛國。

男子名叫白野,白太尉白洛的兒子,常年跟隨太尉出塞帶在身邊歷練。幾年前,白洛莫名剛被招回京都就被奸人陷害,說是私通貞族,白府抄出了許多貞族商品和莫須有的來往信箋,也不知這些東西何時進了白府。白野費盡心思通過熟人在刑部拿到了信箋,憑着信紙材質和一種特殊的香味和字跡他懷疑上了太傅府。這幾年他奔波邊塞和汴京兩地追查真兇,發現太傅的近臣做着走私的生意,販賣兩地的禁運貨品,幕後之人一直不露面。

幸好青雀樓雲夫人消息靈通,通過熟人查到模仿字跡的代筆之人。通過這樣一步步查找,幾年時間白野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成長爲一個深思熟慮的風流俊俏男子。那次他逃出汴京,逃亡到父親邊塞的親信處的日子,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能體會。

那個朝代,雖已有“天下爲公”的自覺,卻不乏利益之下的各種內鬥。

此時的中原仍舊是名義上的法制社會,君雖得以令臣,而不可違於理而妄作;臣雖所以共君。而不可貳於道而曲從,君臣不可相侵。白太尉操縱着兵權令人忌撣又不容,當朝的官家不願重蹈前朝的國殤,異常忌憚武官。

白野看到蹴鞠不由笑了笑,腦海中又映出了那張嬌俏的臉龐,至今爲止他都琢磨不透那女子的心思,如風般感受着抓住放開卻空空如也。

此時,在隔壁落風軒品茶的蘇小姐聽到雲夫人和白野的對話後一臉的不可思議。如此相似的情景,爲何每次都是她!爲何每次她都不自覺會來此處,即使能挨着臨月閣,彷彿也能聞到他的氣息,彷彿和他在一起。

幾年前她什麼也沒做,今日她也只是個聽客嗎!荀羲進宮前兩人交情甚好,卻陰差陽錯都喜歡上了同一人,早年間她有私心,幾年來似乎釋然了,也許該做點什麼了,也許荀晨也不是一無是處。

緣起緣落

經過一個冬季的沉寂,汴京城迎來了初春。微暖的天氣彷彿給人心裏放了顆花種,在微醺的春風裏觸不及防就會悄然綻放。

這日,汴京城內幾乎所有的富家公子都聚集在這片球場,分成了兩隊摩拳擦掌。一對着青錦衣,另外一對穿着紅色錦衣,端坐在看臺上的人都在尋找自家的少年。蹴鞠是自上個朝代起流行的娛樂和健體強身的運動,可以自娛自樂踢也可以分隊比賽,分隊比賽就叫築球,皮鞠由十二瓣硝制過的軟牛皮來縫合,香皮十二,實料輕裁,密砌縫成,不露線角。

“瞧我家公子好神氣,肯定贏!”

“靈兒你就知道吹捧哥哥,這世家公子中人才輩出,說不準有驚豔全場的。”

“依靈兒看呢,絕沒有!”

靈兒一慣花癡般看好自家公子荀晨,她從小荀府長大覺得自家公子最厲害。荀太傅家公子,一般人家的弟子都會讓着他點。

蹴鞠即將開始,只見場地朝南正中位置,剛過了意氣風發年紀的官家端坐上頭,視線從熱血沸騰的隊伍向看臺兩側移去,等到了右側看臺,眼睛頓時凝住了,注意到這點的旁側老宦官隨着視線緩緩開口道:

“官家,是荀太傅之女,荀羲姑娘。”

“哦……”

此時傳來聲音宣佈蹴鞠開始,話音未落,一個紅衣紅絲帶紅護腕的修長身影飛速跑來場地,隨着他的奔跑周圍的風塵似乎旋轉了起來,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了他身上,連風也似乎追着他跑。當看清他的面容後四周女眷沒了一開始的淡然。

“姑娘,那人是誰?現在纔到,架子比咱家公子都大!姑娘你怎麼啦?”

叫靈兒的注意到自家小姐沒有反應,直愣愣看着場上剛站停微微冒汗的少年,女子的眼睛在午後光線下發亮。靈兒從未在自家小姐眼中看到那種神情,直覺告訴她小姐不對勁。

此時場中的少年朝白家所在位置望去,當看到一個美貌清秀的女子時使勁揮手示意,她滿臉興奮點頭回應,她叫白攸,是白府太尉之女。少年一臉的春風拂面,周圍一切彷彿因爲他的笑容亮了,此時遮蓋上空的雲霧淡了,散了。

“白家,白野到!”

“好小子回來啦!記住下次不能最後時刻纔到!歸隊吧。”宣佈開始的男子趕緊朝他挪嘴示意,皇城中有部分將士是白太尉手下。

一陣喧譁,舊識或新交一起聚集招呼。白野是白家唯一的公子,上次跟隨父親邊塞歷練,昨日才風塵僕僕回到汴京,一覺睡到拂曉,抱着自家帶着香氣的被子沒人打擾又錯過了午飯,最終差點錯過了昨夜姐姐白攸說的蹴鞠比賽。他當然要代表武官隊參賽,不能丟了太尉父親的臉。況且年少氣盛的他也想表現下,邊塞的風略微吹黑了少年的臉龐卻更加堅毅了他的心智,父親一直教導他的話語還在耳邊縈繞,誰都知道他是白家的未來。

最終毫無懸念紅隊贏了,最出彩的就是那個紅絲帶飄揚的意氣少年。荀家公子的風采被搶了,搶的毫不費力。儘管姐姐白攸囑咐他不許太出頭,但上了場的白野早就忘卻了叮囑。看臺上靈兒臉色不悅,身邊的小姐荀羲卻站直了身軀,笑容映着光線迎着春風,越發好看,身邊的太傅微微沉了臉色。

也就在不遠處的蘇家,三小姐蘇音看着場中的影子雙眸一眨不眨,難得見到的白家公子回來了,比想像中的更加俊秀耀眼,身着紅色衣服如同太陽,彷彿萬物生靈爭相被吸引。蘇小姐心中一絲異樣的感覺飛出了心房,場中最沮喪的荀晨連眼睛都不敢朝向蘇家蘇小姐方向,蘇音一直知道他的情感,心裏卻已經裝不下了其他人了。

當所有人都集中視線場間時,沒留意場中的皇帝正若有所思看着荀羲方向,旁側的老宦官掩嘴詭異偷笑,心裏明白不久他便會帶着聖旨去到荀家。在朝中官家一直想趁機削弱白家兵權,聯姻拉攏太傅也是上策,況且荀家丫頭長得越發標緻了。

這個朝代,富足,閒適,躺在靡靡之音中的皇帝尚不知塞外遊牧民族的威脅,那塵土中的猛士,那要人命的鐵蹄聲。那是些不安於侷限在中原外圍的“狼羣”,覬覦着中原安定富裕的生活,誰也不願意居無定所,年復一年尋着盛草遷移。

蹴鞠結束,滿頭是汗脫了紅衣的白野走出鞠場,跨上白馬正欲回府,卻見那個剛走出鞠場的女子跌倒在他的馬側。白野不得不飛身下馬,輕扶查看傷勢,四目相視,不知是否俱合有情,一抹紅暈在初春裏浮上少女臉頰。白野的心觸動了下,隨即觸電般抽開了手,荀羲順勢拉住。最終白野姐姐白攸上來解圍,把荀羲扶進了自己馬車,跟在後面的白野神遊般到了荀府,才知那是太傅之女,情竇初開的無知無覺。

此後他去了荀府,送上了薄禮問候,畢竟少女倒在了他的馬前,荀府公子荀晨因爲蹴鞠的事每次見到白野都沒好臉色。傷好後兩人少了交集,卻不時會在青雀樓相遇。白攸和雲夫人交情頗深,三樓臨月閣幾乎爲白家所用,內間陳設一應俱全,青雀樓實則是個有釀造資格的酒樓,汴京男女都愛喝酒,那種糯米釀造的米酒,甜甜的但是幾杯下肚就會雲裏霧裏,如夢似幻。

就在數日後的一個傍晚,白野和荀羲偶遇後憑欄賞景,不覺間被幾杯米酒失了神智,往常幾杯小酒對白野如同白水,因爲邊塞喝的都是烈酒以便抵禦嚴寒。那日不知是否酒不醉人人自醉,分不清是誰先主動。偏偏那日太尉急尋白野,白攸最終在臨月閣找到白野時,那香醉的畫面讓白攸瞬間臉紅退出了裏間,回過神後重新敲門。很長時間後衣衫不整的白野慌亂出來,白攸只是說了父親找便離去了。

此時沒人知道隔壁落風軒,蘇家三小姐用手合上了由於過度驚訝而張大的嘴巴。幸好她是明理之人,不是市井之徒。但如果你仔細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絲訝異後的慶幸。

隨後幾日就在白野想擇日對父親坦白此事,希望對荀羲有個交代時,聽到了荀羲即將入宮的消息。白野幾日間魂不守舍,白攸知道弟弟的心事卻也無能爲力。

進宮前的一個凌晨,荀羲女扮男裝溜出荀府,在臨月閣面對着有過一夜旖旎男子追問時,她的回答令這少年感傷數載。

“此前種種只是迷戀你的容貌,落花無意於流水,深閨之花不將空野開放,你我以後各自安好!”

“你……羲!妃!說得甚好!”

荀羲驚訝了下,轉而盯着他腰間的玉佩。

“此物,可否贈我?”

“未生情何必留念,空睹物卻未必思人!”

“也是……”

荀羲低聲自語後猛然轉身,一滴淚順着臉頰滑進嘴角異常苦澀,瞬間更多的酸澀湧上眼眶,她慌忙飛奔而去。身後的白野頹然倒在凳子上,眼神遊離,不知是在目送那個飄走的背影還是酒樓外的不存在的世界。壓着胸口忍着酸楚背轉身望着河面遠方,透過層層屋頂看拂曉將至,東方伴着紅暈漸白。白夜卻覺得世界更加黑了,一瞬間真想一躍而下忘了動情之苦,任清風吹乾不知不覺湧出的淚珠,原本以爲自己很堅強,實則不堪一擊。

祁族人

“阿野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臨月閣門口一個男孩子的腦袋通過門縫探進來,看來雲夫人沒有關嚴實房門,聲音驚醒了回憶中的白野。男孩不似汴京城人,黝黑泛紅的臉色,微卷的短髮,身上穿着不符合他氣質的本地服飾,似鄉野間的不屈的野草在跳躍。

“叫我好找,一間一間找,差點被人打出去!你在看什麼?想什麼?定是我貌美如花的姐姐!”

“你怎麼找來了,不是叫你待在府中!”

白野飲盡手中的酒,晃了晃沒有聲音的酒壺走到門口, 臉上有絲酒後的暈色。

“姐姐交代我照顧好你!你懂的!”

“照顧我,就憑你,阿撤你知道我把你們姐弟當做兄弟,親人!”

“姐姐說無妨,她喜歡就行了!”

“怎麼都是一類女子!”白野心中喃喃自語。

“走,那你帶阿野哥哥去逛逛繁華的汴京城吧。”

“我?帶你?不該你帶我嘛!”

“你姐不是叫你照顧我嘛!”

白野揹着雙手走出了房間,一抹戲謔的微笑出現在嘴角。

眼前生龍活虎男孩叫阿撤,小他半個頭。塞外遊牧民族祁族,貞族的對立族羣,本是貞族分支但無意於中原爲敵就分離了出去,白野後來才知道因爲母親的緣故這支族羣才分出,難怪朝中誣陷父親通敵。阿撤他們的族羣和母親有着宗族關係,認爲天下本一家,國泰民安纔是正道,對於中原和貞族之間的紛爭不予參與。

此次在阿撤的軟磨硬泡下,他隨着白野回了中原。汴京有很多胡人從商,都做着官府正式批覆的貿易,祁族也有很多人在此地經商,白野也做着生意貼補白家軍。此時的中原和貞族的關係沒到劍拔弩張的時候,阿撤會說中原話,不細看分不清他的出身。

白野到了邊塞後爲了調查父親的冤情,深入到貞族分支,在生死一線時被祁族族長救了,故而認識了族長的兒女阿撤姐弟。祁族和貞族有着絲絲縷縷的內在聯繫,貞族之所以沒有滅了祁,基於宗族的關係。

祁族族長年輕時在貞族聽過白野父親的事蹟,他一個在中原的遠親姐姐嫁給了白野父親,所以白野的到來他很清楚。他運用關係知道了汴京那位荀太傅的近臣私通貞族,裏應外合和白野竊取了那些書信,還有些走私的證據。

白野奔波在父親親信邊塞眀將士營中和祁族之間,漸漸和阿撤姐弟成了朋友,幾次的生死甚似親人。阿撤美麗的姐姐,塞外少女阿嬋對白野卻有了異樣,這情感自她被父親救回來就產生了。那次白野一盆清水洗盡塵土重新束起長髮時,阿嬋手中拿着的東西陡然掉落,眼睛直愣愣盯着白野,她沒見過如此俊秀的中原男子,此後的發呆和藉機親近白野成了常態,然而白野心中還留有那個女子的身影。

最初的動情也許就是一輩子的留戀。

幾年後白太尉得以平反,白野立馬要回中原,少女叮囑弟弟阿撤去看着白野,如此男子身邊定不乏蝴蝶之類,必須阻擋一切投懷送抱的花草。雖然白野明顯表達了自己的情感,然而女子不在乎,她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執着就像宗族祭拜山神那樣。

兩個男子走在汴京城街道上,路過的街道旁有香店。汴京人性喜焚香,煙氣氤氳,謂之香雲。還有清香藥鋪,店前還有僧侶道場,打花鈸弄椎鼓,遊人駐足。

“阿野哥哥,給姐姐買一個吧!中原不是女子都喜歡嘛,姐姐也會喜歡!”

“香袋嗎?你不是有錢嘛!”

“不一樣吧,快,就這個!”

阿撤指着那個藍色的,白野卻拿了旁邊白色粉花的,繡工了得,比自己懷中那個精緻多了。阿撤撇了撇嘴徑直跑去前面,前面那家店門很大,門頭上三個大字“浴堂仙”,掛着一個壺,白野說晚上帶他來泡澡,阿撤這輩子都沒洗過幾次澡頓時心底樂開了花,再走下去,聽到前面兩人的閒談。

“聽我皇宮當班的兄長說,羲妃娘娘近來很是得寵,沒想到她才情也卓越!”

“可據說剛進宮那會病了很久,官家還不時去探望。”

“是啊,身子不好,荀家如今更加得勢,荀太尉資產遍佈京都。可惜了白家,少年公子流落邊塞,幸好現在太尉出獄了,可惜年老了,據說滿頭白髮,曾經馬背上的戰雄可惜了!”

白野聽着聽着,父親白洛蒼老的身影不由出現在腦海,想到幾天前剛到家看到府內景象百感交集,雖然一切如舊卻失了味道,沒了以前喜怒哀樂縈繞在家的樣子,彷彿塵封了一個世紀的家園如今才被揭開。他跪在父親面前,太尉白洛佯裝發怒呵斥他起來,叫他要像個白家人,轉而自己卻淚眼模糊轉過身去,兒子已經長大,自己得以出獄全靠他這幾年的辛苦徹查,五官棱角像極了早年去世的夫人,白野的母親有着絕塵之色,是如今祁族和中原的混血。

抹去父親影子,那個女子的身影不自覺地出現,回來汴京,他們還能見面嗎?再次見面會是何等樣子!然而他所不知的是,他的身影不時會掠過深宮中那個女子的腦海。

羲妃心事

荀羲進宮幾年睡眠一直不好。此時拂曉,她仍舊輾轉反側驚醒難眠,無數個夢裏都是那張臉,難道真的是喜歡他的臉!爲何心一直很痛。如今他回來了,落花如果無意流水,爲何心卻似乎隨他而去了!

荀羲父親荀太傅用盡宮中的一切人脈,瞞過官家荀羲破身的事實。他讓荀羲必須贏得官家恩寵,荀家纔有地位,纔可以暗中繼續私下的營生。

拂曉是一切的開始,那日卻是她們情感的終結,汴京又有了他氣息,她的心又開始不平靜了。貼身侍女靈兒起身添了焚香,寢之四隅,各設香爐,有安神助眠作用,時間長了似乎還是睡不安穩。她起身吩咐靈兒晚些時候叫弟弟荀晨進宮,靈兒歡快地忙前忙後準備着。

時間在想念中流逝,和官家一起用完膳回寢殿沒多久,荀晨來了。

“白野回京,叫爹爹不要私運禁貨了,他不會停止追查,即使太尉已經平反王大人落馬,還是收斂些!”

“我說了不算,你得和父親說,我就一個跑腿的。”

“姐,你說那個白家小子,當初不是姐姐你,他能逃出去!如今我荀家也不至於怕他!”

荀羲搖了搖頭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天燭火跳躍中他聽着荀晨幸災樂禍說着白府的事情,說到白野時荀羲臉色漸漸陰沉,她清晰地記得兩人間的對話,荀晨以爲她要他趁機滅了白家。

“姐你是要我趕盡殺絕吧,我這就去辦!絕對天衣無縫!”

“你敢!我要你護白野周全!護他出京!”

“姐,你腦子糊塗了吧,你不恨他嗎!他不玷……你的……”嘴裏含糊其辭。

“荀晨,他如果死了,你以後也見不到你姐姐我了!”

“姐,你這唱的哪齣戲?難不成你真的喜歡白家那小子?他是長得美,但也不至於如此幫他!”

“拿着令牌,記住我的話,況且爹爹和你也沒少做對不起白太尉的事吧!如果我早知道定不會……哎!”

“那還不是官家在幕後推波助瀾。”

“慎言,想死就繼續!”

她交代了荀晨那件事情,臨走把一個白色繡着粉色小花的荷包,精心用帕子包起來叫弟弟交給白野,她注意到了弟弟眼中的不解。荀晨知道姐姐進宮前喜歡白野,卻不知她如此上心。

就這樣白野迫不得已男扮女裝跟着荀晨混出了城,城門口差點被一個士兵看出,扮成女子的他也很出色, 出了城一路日夜快馬飛奔去了塞外,荀羲則進宮爲妃,兩人間距離越走越遠。

荀羲在荀晨聲音中回過神來,遞給弟弟一封事先寫好給太傅的書信,荀晨在靈兒不捨的目光間走遠了。

世事難料,凡人只能聽天由命。

一面難見

此次白野回京,還給皇帝帶了個大禮,中原缺少馬匹,白野在塞外託祁族關係買了上萬馬匹,心裏實則也想對抗貞族,不想天堂般的汴京只能存在夢中。官家數日後接見了白野和白太尉,冠冕堂皇表彰白家的功勞,似乎忘了幾年間自己曾經關押眼前的老人數年,殊不知怎麼的意志力才能讓眼前的老人沒倒下,皇城中的他此時不想知道。

白野看着眼前奪愛之人,碰了碰腰間的軟劍,這是他一直藏的很掩蔽的武器。最終看着父親蒼老的臉斷了一切出手的念頭,天意要弄人夜只能隨它。

不日,蘇家三小姐蘇音來找白野,這個一直躲在遠處默默注視白野的女子鼓足了勇氣約了愛慕數年的男子。當她見到真人時反而輕鬆了,白野端茶給她,她卻拿起了白野喝的酒杯一飲而盡,不知是爲自己壯膽還是覺得這是和白野的最後機會,她要親手扯斷這情思。

曾經在相國寺,她興奮淘舊物時撞到了一生難忘的男子白野。蘇音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古籍,一輩子都在做這件事,平時除了喫喝省下來的錢就是買古董舊物還有稀有珍稀書籍,殊不知此後是她拯救了當朝的文明。

此時她偏白的臉頰微微泛着紅暈,那種端莊的美。白夜想着荀羲是清秀中帶着嫵媚的,女子都有着不一樣的感覺,彷彿時間不同的花兒,阿嬋是跳脫歡快的美,如向陽花有着治癒人的笑容。

蘇音鼓足勇氣凝視眼前男子的灰眸,白野方回過神來。

“白公子,隨我去看看荀羲吧!”

白野沒料到這女子爲此事而來。

“她叫你來的?”

“非也,她不知我找你。其實你剛逃去邊塞不久,荀羲真的病了,病好兩月後發現懷了你的孩子,那會她花了心思討官家的寵幸,恰好詩詞繪畫上和官家心心相惜。也因爲這樣和你的孩子沒了,修養半年不見客,此後又爲了你父親的事情在官家面前周旋,其實官家心裏只想打壓下太尉而不是真的要他的命,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說這些是要我感激她嗎?”

白野心中如蝶兒般上下撲騰,其實幾年間他早就原諒她了,她不愛也無妨,本想抹去一切,歸來卻更加的清晰。

真相如此的讓人恨不起來。

“我只是覺得你該知道,其實我早知道你喜歡着荀羲,我也喜歡你數年,但是過了今日,我便會有自己的生活,現在覺得自己好輕鬆,像白雲,拂曉時帶着紅色的雲朵,期待白晝的來臨。”

面對她如此的坦誠,白野不知爲何不敢看她的眼睛,倒了杯酒灌了下去,自己遇到的都是怎樣的女子。

在一月後的中秋日黃昏,白野扮成蘇音的隨從,和荀羲在宮中相遇了,荀羲白天在官家和太后面前露了個臉就稱病回了。白野不知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這個女子,在靈兒和蘇音避開後,無法剋制感情的他抱住了眼前容顏未變卻憔悴異常的女子,那一刻女子露出了此生最燦爛的笑容,她不知平日的難寐,那是相思成病了。

“那日鞠場口是我故意跌倒。”

“我知。”

“青雀樓相遇也是我故意爲之!”

“我知!”

“臨月閣那次,是,是......”

“我也知!”

伏在昔日少年結實許多的胸口荀羲恍若夢境,以爲會脣齒相加見面卻無需多言,她知道蘇音說了什麼,手不經意碰到胸口一處。

“你帶着?我以爲已隨風入了塵土。”

白野沒說話更加抱緊了懷中的女子,官家的寵妃。此時卻來了不該來的人。

“官家!給官家請安!”

“蘇家才女,來看望羲愛妃,怎麼不進去?”

“羲姐姐官家來了!”

蘇音急忙補了一句,慌亂中腳下差點摔倒。

聽到蘇音急促的聲音,白野欲飛身上牆,荀羲示意他去寢室後面,幾步間白野沒了身影。官家中秋突發興致,有了詩意便來了荀羲處,蘇音只好告辭朝荀羲使勁看着,荀羲給了她一個釋然的眼神。

官家乘行而來,幸好不久盡興而歸,只留下荀羲和白野相望夜空,黑夜中的皎潔彷彿迎接蒼穹的牛郎和織女,一次相會也許便是一別無期。入夜羲妃給了白野全身心的自己,那是身心的融合,那是幾年來感情的匯合。

第二日拂曉未至,兩人不得不依依惜別,白野侍衛打扮拿了令牌出了宮門,沒人處脫了外衣去了青雀樓沽酒,一切發生太快,一夜間來不及回味就已是隔日。

白野需要吹吹風!

拂曉未至

又是一年初春時,阿撤回了邊塞,在汴京差點被當成探子被抓,幸虧白野護着,只好有辱姐姐的使命,做夢都想着策馬揚鞭馳騁塞外,中原雖好卻連那風卻沒塞外吹得酣暢淋漓。

一月後祁族親信帶給白野一個消息,貞族即將進攻中原,春日的馬兒膘肥體壯,貞族真的來了。白野知道中原要完了,他在邊塞的時候就知道,雖然加緊操練白家軍但是汴京城的懈怠着實束縛着手腳,朝野上下完全不知鐵蹄聲中的勇猛,如同後浪推着前浪勢不可擋。官家仍舊忌憚武臣,沒有半點徵兵加強武力的意思,而他和父親能做的只是讓亡國之日來的慢些而已。

他遣散了府中家臣,只留幾個自小就跟着的家丁安排南下,姐姐白攸已經出嫁給了雲夫人的弟弟雲洛,有云洛守護白野放心了。白太尉卻堅持留了下來,要和汴京同存亡,老頭子的家國情懷無人可以動搖。

蘇音進宮去告知荀羲,告知白野想要帶她遠走高飛,重新開始新生活。然而最終白野在皇城下空等了一夜。其他人都走了,荀羲沒走,她自知時日不多,久病成疾,她準備陪着着這舊皇朝消亡在鐵蹄聲中。

青雀樓還是人聲鼎沸,彷彿一切沒變,然而喧囂如同消亡的盛宴。

半月後邊塞失守,皇城中的官家慌了。臨時冊封老太尉披掛上陣,帶領白家軍抗擊已到中原外圍的貞族,白野淚眼模糊隨着蒼老的父親跨上戰馬。 雖說白家軍是一隻最英勇的隊伍,但在洪水猛獸般的外族下如同土牆,這是這片荒淫無度大地上最後的榮耀,最後的希望,那幾萬人的精銳和幾十萬猛獸的對抗,如同希望壓在稻草上,根部爛瞭如何茂盛。

一切都是徒勞,起先幾個戰役還小勝。數月後太尉突然出戰死在陣前,白野最終沒能守護住父親。陸續抵抗數月後,那黯淡無光的一日還是來了,無法想像的慘烈,對抗中白野被趕來的祁族將士救了。祁族族長沒有隨貞族入侵中原,倒派人來暗中保護白野周全,經不起寶貝女兒的軟磨硬泡,更加是爲了那個死去的白野母親。

令人想不到的是阿撤和阿嬋也跟來了。

胡人鐵蹄下的汴京四周不復往日,依稀萌芽初的現代文明在鐵蹄下逐漸消失,那種精緻的味道在風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牛羊腥味充斥昔日香氣繁華的街道。

“完了,我朝完了!”

“聽說皇城內一片血海,那個慘那!”

“官家薨了,他最寵愛的羲妃,三尺白綾,上吊了!”

“今夜我等舉家南下躲躲,經不起這燒殺搶掠。”

“待慣了這兒,我!不走了,兄臺,保重, 後會有期。”

......

白家軍所剩無幾了!阿嬋姐弟讓白野跟她們回塞外,他身負重傷也要回城,避開人流想再去皇城看看那人,白野身着百姓衣服混在逃離的人羣中,聽到民衆的話語他仰天長嘆,荀羲已經不在了。

入夜下起了雨,他喬裝成貞族士兵入了皇宮,很快找到荀羲寢殿發現屍身不在。最後好不容易在皇宮中央擺放的一片白布中找到女子的身影,三尺白綾還在身邊,雨水已經洗去了女子臉上的血絲。他悄悄抱起屍身,在幾個祁族士兵的接應下一輛馬車出了城。

爲了隱蔽期間,白野一騎白馬,後面跟着不願離去的阿嬋姐弟。他抱着荀羲屍身去往城郊樹林,最後一次看了看那清麗的臉龐,吻了冰冷的額頭,滾燙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放荀羲入土後,從懷中拿出一支金釵插在女子髮髻,那是他和阿撤那日逛街偷偷買的,貼身藏了很久。汴京流行男子如果有意於女子就會送上金釵。

呼嘯的風聲中埋葬了羲妃,也埋葬了他們的過去,遠處的阿嬋至始至終沒有說話,她明白了白野的執念,阿撤搭着姐姐肩頭的頭緊了緊,男孩彷彿間長大了。

昔日的相國寺,此時也掛滿了胡人的商品。蘇音和荀晨奔波在護送藏品的路上,爲了最後的文明。荀府全家因爲私通貞族沒有落得家破人亡,太傅歸順了貞族,女兒的信箋也沒能挽回他的良知,殊不知以後他的命運多舛。荀晨在蘇音影響下離開荀府,隨着蘇音歸隱山林,教書育人。

青雀樓在一日間化爲灰燼,只有那沒有燃盡的青雀塑像還遙望着東方,期待拂曉的來臨,真是晨曦未開夜已來臨,朱雀門外的夜市三更前已經沒了燈燭,籠罩京城的天空似乎昏暗無光。

遊牧民族一來改了天下,抹去了現代社會燃起的星火重新回到了分封奴役的時代,沒人在意時代的改變,沒人在意文明的中斷,改朝換代間人人都奔波在生死線上。

也許官家閉眼前想到了白家,想到了將士的熱血,想到了許多,然而時代洪浪已經滾滾而去。

如果沒有胡人,如果沒有貞族,也許現代的黎明已經揭開。

如果沒有那道聖旨,也許荀羲還是白野的!

如果,其實沒有如果!

拂曉間聽到了落花聲,任心思縈繞這花香隨着風,醉入湖心,劍鋒刻滿淚痕揮舞在天地,燦爛幾時,傷心幾載,世道喧囂,轉瞬若夢罷了!

隨風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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