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个不胎孩?

      最近,在《金瓶梅》中再次读到“台孩”一词,不禁又联想起一些旧事与闲话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吧,我所任教的学校有一位姓李的老师。李老师是个慢性子,工作还算认真,但书教得不怎么样,老爱压堂或把学生留下来补习(那年头不像现在,是没有补课费一说的)。尽管如此,几乎每期临近期末,别人都已经完成教学,进行复习迎考了,他却还有三分之一的教材没有上完,只得挤占别的课时,紧赶慢赶地勉强完成教学任务。所以,学生们都不很喜欢,其他老师也害怕跟他搭班。

      不过,李老师的生活和节奏丝毫不受这些问题的影响。家住乡下的他是每天早出晚归,该上课时就上课,有酒喝时就喝酒,当然,最喜欢的是打牌,一种农村流行的川牌,他总爱说:“小赌怡情嘛!”每个月发放工资时,他都会在回家路上的某个代销店或小茶铺打上几圈“乱出”或“丁二红”——川牌的不同玩法。只是李老师的牌技和手气都不怎么样,十打往往就九输,经常刚领到工资就输个精光,这哪里还有怡情之乐,而是影响生计了。他老婆哭哭啼啼地到学校找校长,他也很是挨了几顿批评。但吃鱼的猫怎么断得了那条“腥路”呢?因此,到了发工资时候,校长就让会计和出纳去街上粮站买上等价的大米作为工资,反正李老师家那些年也不是丰衣足食。但是,这种“计策”对李老师没有用,他会把米背到某个小饭馆卖了,再喝上二两酒,然后去“乱出”!

      无奈之下,校长最后只得让李老师的老婆每月按时到学校代领工资,才算作了个了结。大家都很感慨:“简直丢老师的脸呵。这人咋这么不胎孩哟!”

      在我们平常的话语中,“不胎孩”是指某人说话或做事不讲规矩、不正气,没有“名堂”。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四川邛崃特有的方言土语。不成想,后来却在《金瓶梅》一书中“发现”了这个语词。

      《金瓶梅》第四十四回,描写西门庆从周守备家吃酒回来,正与众妻妾听李桂姐、吴银儿等几位妓者唱曲,玳安儿、琴童儿嚷乱押着在马房里鬼鬼祟祟的夏花儿(二房李娇儿的丫头)过来,从她身上搜出了一锭金子。在西门庆一番拶打之下,夏花儿交代是“在六娘房里地下拾的。”即四十三回中被官哥儿玩耍弄丢的那锭金镯儿。吴月娘问过房里丫头玉箫、小玉之后,说道:“那里看人去!恁小丫头原来这等贼头鼠脑的,就不是个台孩的。”(绣像本《避马房侍女偷金,下象棋佳人消夜》,董玉振、罗再毅等校点)而词话本《吴月娘留宿李桂姐,西门庆醉拶夏花儿》作“到就不是个咍咳的”,陶慕宁校注为:也作“胎孩”、“台孩”,稳重大方、端正有出息。这与邛崃方言中“胎孩”的意思是大体一致的,只是邛崃方言的发音可能要更重、浊一些而已。《金瓶梅》中还有不少类似的方言,比如“向火”(烤火)、保山(媒人)等。

      《金瓶梅》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用鲁方言(也有说吴方言的)创作的第一部文人世情小说。但是,为什么会与远在四川盆地的邛崃有着相同的方言用语呢?我认为,这应该与历史上“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迁徒有关。据清末《成都通览》记载:“现今之成都人,原籍皆外省人。”其中,湖北15%,湖南10%,河南、山东5%,陕西10%,云南、贵州15%,江西15%,安徽5%,江苏、浙江10%,广东、广西10%,福建、山西、甘肃5%。虽然这一统计及其比例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考证(比如成都“土著”的统计),但也较好地证明鲁、吴等地之人也“参与”了填四川,从而将其方言语汇带到并融入了四川及邛崃本地的语言当中。这种因族群迁徙而导致方言“杂揉”、交融的现象在其它地区也普遍存在,这应该也是几千年来,汉语一直在“变迁”中存续并维系着中华民族统一的根基与“生机”所在。

      所以,方言作为一种承载着丰富社会历史文化信息的“文化现象”,具有重要的社会学、语言学、民俗学及文学艺术等方面的学术文化价值,可惜我们对此的认识与研究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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