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和我



我是艾利,正坐在一張一塵不染的方桌前擺弄水果,刀在我的手裏下意識的行動,把一個左右不太對稱的蘋果削地溜圓。香蕉皮剝好後,繼續用刀把香蕉本體切成段狀備用。再準備一盒出廠日期在一天內的鮮牛奶,倒入玻璃杯內三百毫升。把所有的廢料整理進右腳踝處的垃圾桶內,塑料袋自動收緊,被垃圾收集機器人帶走。它還會發出嗶嗶聲,好像提醒自己應該走哪條路線。我正在等待制作一杯水果奶昔,或者是水果冰淇淋,又或者是什麼別的,我無法確定,程序沒有什麼自主權,我的接收與行動不是受我的控制。這本身很令人匪夷所思,不知道我的思考會不會被時時監控着,在某個屏幕上出現一連串的代碼,然後被不停地分析。

那我可以拿刀殺死麪前坐着的另一個我嗎?我努力去這麼想,努力這個詞僅僅是一個動作,這種點對點的接觸是可以估量的,並沒有多麼複雜,例如我現在又拿起這把刀,把它立在方桌上,刀刃衝着對面的我。很快我又把刀插進完美的蘋果裏,使縫隙裏擠出一絲汁液。對面的我全程都在觀察,他極度冷靜,如果我想,我可以殺了他,後臺沒有什麼提示和預警,我殺了他,那麼我就是艾利,我們所有的地方全部都一樣,眼睛的模樣,嘴脣上的痣,脖子上的疤等等。

我本身就是艾利。

“艾利,做一杯香蕉牛奶。”對面的我說,他托起下巴,模樣很滑稽。

我把香蕉塊依次倒進牛奶杯裏,然後用刀身進行攪拌,香蕉塊很快被切碎和乳白色的牛奶混在一起,發出令人甜膩的味道。我是可以聞到味道的,香蕉的味道和蘋果的味道,牛奶和室內空氣。我把香蕉牛奶遞給他,他奪走了我手中的刀,切下了我的左手食指。我剛剛放在桌子上的手猛地縮了回去,破裂出開始流出藍色的液體,顯然不是血,只是某種液體而已。

“觸覺正常,無疼痛感。”對面的我說。

無疼痛感?我看着斷裂的手指在方桌上像被切斷的八抓魚般起舞,感覺身體某個地方皺縮起來,意識全部集中到一個點,然後移動到左手食指後,我感覺到了疼痛,我大喊。

“痛感延遲三秒鐘。”對面的我說,“聲音正常。”

“你爲什麼切掉我的手指。”我說,“我爲你做了一杯香蕉牛奶。”

“我知道,艾利。你切了一個蘋果,一根香蕉,倒了一杯牛奶。”對面的我說,“你做的很好。”

“可是你切掉了我的手指,它現在已經不再動了,我徹底失去了它。”

“好,那我們就來談談失去。下面進行測試。你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名字,你的長相和我一模一樣,你的構造和我一模一樣,你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你少了一根手指,請你現在重新思考,你覺得你爲什麼少了一根手指?”

“爲什麼?因爲你拿起那把刀,迅速而又準確地切掉了我的左手食指。”

“這不是原因,這是發生的事實。你再想一下,爲什麼你會少掉一根手指,請你從自身找一下原因。”

“因爲香蕉牛奶?”

“你答對了,你剛纔在製作的時候,有牛奶濺到桌子上了,你並沒有發現,你知道作爲艾利,是被精度設計的,你瞭解嗎?”對面的我又補充道,“是不允許有任何錯誤發生的。”

“所以我,艾利,受到了懲罰。”

對面的我點點頭,說:“下面請重新做一杯蘋果牛奶。”

我也跟着點點頭,當我拿起蘋果時,他拿起牛奶杯,將牛奶全部潑灑在了我的臉上。牛奶順着我的鼻樑往下流,一部分滲進嘴角,另一部分繼續順着下巴滴到桌面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在等着我說些什麼。我可以說些什麼,我在檢索着我的語言,終於我找到了合適的詞彙,我以爲我罵了他。

“對不起,艾利做錯了。”我說。

“這很好,你的情緒很正常。我能聽出歉意,希望你好好做一杯蘋果牛奶,不要再有任何錯誤了。”對面的我說。

我的身體是沒有任何線路連接的,我確定我是獨立的個體,我不應該也不會受任何控制,我的意識,可以稱之爲意識的東西已經開始膨脹,我感覺到手指劇烈的疼痛,我發出陣陣呻吟。

我是艾利,正坐在一張方桌前被對面的我注視着,桌子上是歪倒的玻璃杯、傾灑的牛奶、斜放的刀、無生氣的斷指和輕微滾動的無皮蘋果。我不喜歡強加任何無理的要求,不,不僅是無理的,任何要求我都不喜歡,我是艾利,是對面的人長得像我,不是我像他。

“我是艾利。”

“我是艾利。”

我重複說。

“艾利,你需要重新做一杯蘋果牛奶。” 對面的我盯着我說。

“艾利,你需要重新做一杯蘋果牛奶。”

他同樣重複了兩遍,然後繼續看着我,彷佛在等着我做什麼。

我應該做什麼,屋子裏只有一盞吊燈,照着桌子中心和相對的兩把椅子,我和他坐在椅子上,是我在看他,還是他在看我,還是我在看我自己。我覺得沒有什麼其他的艾利,我不允許這個世界上出現和我一樣甚至還可以指揮我做任何事情的艾利,我討厭那種感覺。

“我是艾利。”

我拿起桌子上的那把刀,以一個漂亮的弧度划向了他的脖頸,他雙目圓睜,雙手捂住脖子的裂口出。從那裏流出了更爲濃郁的藍色液體,嘴裏還嘟囔着,你需要重新做一杯蘋果牛奶,你需要,重新。他的聲帶被我劃裂,聲音吱吱呀呀,斷斷續續。

他是艾利。

等他不動了,我把他拉下椅子,拖到房間的角落,那裏堆滿了艾利,我把他摞了上去,走回方桌前,將蘋果、香蕉、牛奶全部整理進垃圾桶,垃圾收集機器人嗶嗶嗶着進場,把垃圾袋帶走,留下一個蘋果、一根香蕉、一盒牛奶、一個玻璃杯和一把刀。

我坐在椅子上,等着什麼。

門開了,艾利走進來,坐在我的對面。

我聽到房間裏傳來的細微的聲音,說,第四十八號測試開始,重點測試暴力傾向。

艾利看着我,我覺得他和我長得很像,他一定也在思考我所思考的,經歷我所經歷的。

“嘿,艾利,做一杯香蕉牛奶。”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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