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石拱橋

王學藝

水鄉先民們做夢也未曾想到,那青磚灰瓦,煙雨長廊,九曲十八彎的水道上,一座座石拱橋竟在後世成爲一幅幅迷人的畫卷,成爲水鄉的名片,成爲人們對江南印象的定格。

北方村落較少密集水網,即使偶有拱橋,也僅限於多孔大橋,像江南水鄉這樣獨孔的拱橋較鮮見。即使有小拱橋,也多爲耕地間排水溝渠的單孔小磚橋,這種幾乎沒人叫作橋的小橋,在北方人眼裏似不存在,一般說橋都不會指向它。

不過,只有這樣的小橋才圓拱的居多。一年除春夏橋下偶有幾次水,秋冬長年累月渠底朝天。這橋和江南的拱橋區別大了,相比袖珍不說,它洞拱面不拱,主要功用爲田間勞作過車輛,並非爲走人,這樣的小拱橋北方人多稱涵洞。

我曾去過江南水鄉很多古鎮,大大小小的石拱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些石拱橋是有別於北方古鎮的最大特徵。假如去掉水鄉這些石拱橋,其他也就和北方的古鎮八九不離十了。

初接觸水鄉石拱橋不以爲然,以欣賞和玩味的視角掠過,大拱小拱如月似弓。拱因水而靈動,水因拱而倒映。它們錯落有致,交相輝映,意味無窮。

看過的石拱橋多了,有些讓我開始弄不明白,江南水鄉的石拱橋柔美玲瓏,襯以屋舍的白牆灰瓦,再點綴着船槳悠悠,的確讓天下游人魂牽夢繞,難不成這些石拱橋專爲觀光造景而設?上古水鄉百姓孃胎就帶藝術細胞?以前水鄉哪有什麼旅遊,它的實用性又在哪呢?普天下的橋無非遇水出行便利,江南人應也無外乎此初衷。既要顧及安步通過,更要慮及車馬穿行吧?

你看,你看,水鄉人偏不!

小河道上他們造成大圓拱,居中的拱頂薄得要命,看去似誇張的那種上拉上揪。如湖州的壽昌橋,橋中央高出地面很多,橋面多階梯狀。拾步渡橋沒問題,這設計像故意阻止車馬通行。周莊著名的雙橋中的世德橋,橋兩側擺放膝高的石條作欄杆。

我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這造一次橋容易嘛!再有錢造橋也不是這種玩法,不似說句話那麼簡單。只步行不過車,那膝高橋欄是拌人的,還是嚇人的?水鄉人讓拱橋唱的哪齣戲,我這北方人霧裏看花了。

在去朱家角古鎮的路上,遠處的一座殘拱橋使我恍然大悟。

沒雨的江南不是完美的江南。深秋的綿綿細雨裏,水鄉的空氣潤澤清新。我出門有個習慣,能走路不搭車,走路目之所及的周圍情景,覺得能讓時光慢下來,身心與環境深度合二爲一。不錯過異地他鄉那些新奇,發現新大陸,欣賞細節美。盡力不虛此行,觸摸距離時空,回首不讓遺憾佔據心境。

朱家角地鐵站離古鎮還有些路途,印象深刻是附近村舍一座拱橋。陰鬱的天氣,孤零零的大圓拱,橋黑灰的身影,欄杆已無,橋面殘破,悽風陰雨裏頗有些可憐。拱頂與民居屋檐差不多齊高,碧水玉帶般穿橋拱而過。一條烏篷船悠悠盪盪,船倉竹簍裏裝滿青翠欲滴的蔬菜,桔子在陰雨裏紅得耀眼,還有酥脆可口的瓜果。划船老漢頭戴斗笠,躬身舉臂,熟練撐着長竹竿。小船撥開雨絲,犁破漣漪交錯的水面,飄過蕭瑟的橋拱,消失於煙雨朦朧裏。

這不是景區,一切都非裝模做樣的刻意。船一看就是斑駁的舊船,划船人更不似景區那般打扮。完全真切的水鄉人,真切完全的煙火氣。

此刻,我恍然大悟,之所以水鄉多拱橋,在此船相當於北方的車,車在水網密佈的江南無法大展身手,不像北方旱地可縱橫馳騁。水包圍着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船纔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重要運輸工具。拱橋頂高便於船暢行,平底橋行船相對會有阻礙,圓拱橋自然在水鄉遍地泛影了。

水鄉拱橋的實用性在我腦海清晰起來,橋面只行人用也開始順理成章,他們無需考慮車馬穿梭。東家到西家,南家到北家,橫過水道橋多最好。橋面儘可能造高,人多踏幾級臺階沒事兒,船的運載重要,也就無所謂橋身與地面平行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片土地上看似奇妙的現象,實際都有它獨特的意義,都是人們因地制宜的體現,都是人與自然的融合,更是祖輩智慧的結晶。

但水鄉的祖先無論如何想不到,這些遍佈水鄉大大小小的拱橋,今天會成爲一幅幅濃墨重彩的畫卷。世人談起水鄉心境呈現的首先是拱橋,它成爲水鄉的點睛之筆,成爲水鄉的文化符號,成爲江南的魅力所在。

如果說水是江南的映像,烏篷船是水鄉的歌謠,拱橋便是水鄉的魂魄。它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拱橋更像天堂飄落的紐帶,它銘刻着水的記憶,煙雨的呢喃,魚米的情懷。

水鄉烘托着拱橋,拱橋映襯着水鄉,船槳嘩啦啦搖過,夕陽染紅水面,漫天彩霞繞着拱橋妖嬈。橋兩端炊煙依次升騰蔓延,暮色悄然遮蔽天空,萬家燈火倒映座座拱橋間。繁星捧着皓月,此刻的水鄉拱橋更展露着它別樣風情。

我獨坐拱橋膝高那石條護欄上,一碗桂花黃酒,一包茴香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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