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店

無意間路過從前居住過的老房子。那曾經是一座廠院的職工宿舍,低矮的磚房算不上氣派,卻貫穿了我童年的全部記憶。

廠裏的孩子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路過一條由無數碎石板鋪就的小路。天晴還好,一旦到了陰雨天,一些不夠平整的石板下就會有積水,一個不留心踩中,很容易濺自己一腳的泥水。從小几乎每天走這條小路過的我,可以做到以最快的速度跑過這條小路而泥濘不沾身。哪塊石板踩不得,哪塊石板是安全的,幾乎復刻在了腦海裏,即使是閉上眼睛,也不會踩中“地雷”。

小路的盡頭,有一棵很大的李樹,李樹下有一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木棚,每每到了春天,李樹白色的花朵便會落到地上、木棚上。如果說廠院宿舍代表着我的童年世界,那麼這個小木棚就是這個世界的地標性建築。

那小木棚是一家小賣部,那時的孩子們從來不會在乎一家商店的粗陋和簡易。他們只會呆呆地盯着裏面琳琅滿目的零食以及每到夏天撐開在店門口的那把彩色大傘,當然了,還有大傘下冰櫃裏的甜膩雪糕。

自打我有記憶以來,這家小店就一直矗立在那棵李樹下,那時候父親給的零花錢也大都進了這家小店。除此之外,時不時地要跑腿替爸爸買菸、打酒以及買些油鹽之類的東西。這也是廠院裏大多數孩子的日常。

小學的時候,管理小店的是一個看起來剛成年的姐姐。她的父母都是農民,她似乎很小的時候就沒再上學。我經常會在星期六拿到零花錢的時候,第一時間小跑至小店,買完早就嘴饞已久的零食,坐在姐姐的旁邊細細地喫着。而她總是拿着一本破舊的中學課本很努力地看。她偶爾也會找我聊些關於學校的話題。小時候不懂事,只當是大人對小孩的憐愛而已。如今回想我的十八歲,也不過是一個不得已被歲月逼着成長的孩子罷了。

見風就長的年紀裏,我總以爲這個世界是一成不變的。一覺醒來,國家領導人變了,香港也迴歸了,我的生活卻沒有任何改變。每日奔波於學校與廠院之間,而那個小店成了那條上學路上永遠不會變的風景。

那是一個星期三,不是週末也不是什麼節假日,我忘了我是因爲什麼得到了額外的一筆零花錢,不多,只有五角。但是我至今記得那天我小小的心因爲一枚小小的五角硬幣而愉悅不已。冬天的晚上,剛喫過晚飯天色就已經黑了,父母要去上晚班,我也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晚上。目送他們出門之後,我攥着那枚硬幣也奔出了門。小孩子總是喜歡奔跑的,跑得越快越歡脫。我就是這樣歡脫地跑在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石板小路上,黑暗中小路盡頭的小店在向我招手。我還沒想好要買什麼好喫的,但是我就是喜歡手裏攥着錢,站在店裏看着那些小零食的片刻歡愉。腳步愈加湍疾,終於在離小店還有二十米的地方,摔倒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進小店,藉着店裏的燈光,我看到自己手背正淌着血。不僅是我,小店的姐姐也看到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姐姐就問我:“怎麼摔了?”我支支吾吾沒有說什麼,我腦子裏想的依然是希望能有一包五角錢的小零食來安撫我摔倒的疼痛。可是姐姐二話沒說,從櫃檯上找出一塊創可貼,輕輕爲我貼上。完了之後,她看到我因爲疼痛被手心出的汗打溼的五角硬幣,她說:“爸媽又上班去了是嗎?摔了還知道自己出來買創可貼!”她自然地接過硬幣,讓我回去路上小心。

回到空蕩蕩的家,陷入到無盡是失落當中。看着手上的傷口和兩個貼得整整齊齊的創可貼,心裏想着一塊沒有得到的糖。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創可貼和糖,其實很容易做出選擇!

從那以後的童年,我再也沒買過小零食......

隨後的日子,小店依舊矗立在那,漸行漸遠的是我。

直到上了高中,搬了家。依然還會偶爾路過那家小店,還會想起一些李樹開花的季節。只是現在的擔心是這座小木棚又舊又破,看起來快要塌了,店裏的姐姐臉上也逐漸有了風霜了痕跡。只是一直沒有結婚,聽說總是看不上相親對象。

如今重回故地,廠院早已變成了小區,李樹也再無蹤影。我只能在腦海中恢復童年的那個世界,順着那條石板小路,我依然記得哪塊石板不能踩。尋到小店的位置,現在也成了住宅。住宅的三樓,在黃昏之後亮起了燈火,一位少年坐在窗前的書桌,很認真地在學習,他的身後一位中年女人用慈愛的眼神看着少年,中年女人臉上的風霜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擡頭再望了一眼那窗,然後轉身離開,低聲唸叨:要好好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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