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游戏 1



靠背比想象的舒适,他盯着前排座椅后侧的屏幕,和空姐要了一杯咖啡。屏幕里是一只小白兔在盘子里跳,接着被人盖上了银色的锅盖,再拿开,小白兔已经熟了,后腿处焦黑,冒着热气,仿佛是着热点。

他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梦里,屏幕里的东西并不可信。接过空姐的咖啡,眼神对视了几秒钟,女人的眼睛很圆,他从没有见过弹珠一样的眼睛,瞳孔线性收缩。这不是女人,是一只猫,她走掉的时候还有尾巴露在外面,耷拉在地上,受了伤。这并不可信。他喝着咖啡,咖啡很烫,他感觉口腔被灼伤。静止的白云落在窗外,飞机像是在棉花里前行。飞机也许没有前行,他突然怀疑自己被扔在了一艘迷踪的机舱里,这艘飞机早就被大西洋的某处神秘击落了,正潜伏在海底两万里,被从未发现过的节肢动物爬满全身。他浑身颤抖。

屏幕里坐满了人,红色和蓝色分为两派,正对着他,像是要开一场视频会议,人们并未开始,兀自摆弄着手头的笔记本或是钢笔。他咳嗽了一声,会议的气氛更浓了,桌面上是一片寂静,他知道如果他说点什么,两个国家之间就会开始一场战争,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无缘由地憎恨对方。他在里面发现了自己叔父,他曾放火烧毁了一片草莓园。剑拔弩张间,他喜欢上了刚才那只兔子,他想知道他们中是谁吃了兔子。你们吃了兔子吗?他问,你们吃了兔子吗?他不停地问。红色的人群殴打着蓝色的人群,他们用手中的钢笔戳着对方的眼球,并试图用笔记本的锋利纸张划割喉管。兔子的意义全部化作了愤恨,他感觉不可理喻,叫来了空姐要求关闭屏幕。

机舱过于空荡,他们平躺在联排座椅上,女人在他的上方,猫一样的眼睛贴在胸口。他感觉女人的眼睛确实像一根针,在缓缓刺穿他的胸膛。他问女人,你是猫吗?女人不回答。他把胸膛顶起来超过所有肌肤的坡度,女人在里面寻找着什么。他的胳膊环住她的背,手上有她的尾巴轻抚过后的浮毛。女人在征服他,或是杀了他,当然这同样不可信。

他闭上眼睛后一切就消失了,飞机的轻微轰鸣让他感觉像是骑着一只扰人的蚊子,在沼泽地与沼泽地之间徘徊。他轻轻捏了一下女人的背部,柔滑的肌肤迅速弹了回去,女人发出一声喵,瘫倒在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流了出来,女人用眼睛撕裂了他,他的疼痛让飞机同样颤抖起来。

遇到了强气流,他抓紧了座椅的底部,咖啡倾洒在地毯上,杯子滚来滚去。屏幕里是阳光明媚的下午,男人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椅子上的人影是太阳的一部分,同样没有劳累又不知疲倦地长在墙上。突然,男人像是被太阳杀死,歪倒在地上,嘴角吐着的泡泡飞到天上,斑斓地飘,挤满了整个屏幕。他伸手去戳,啪,啪,啪,泡泡依次爆破,飞机晃动不止,他知道自己又要死去了。

女人盘腿坐在旁边的座椅上,用手背洗脸,他记起她的名字,但是叫不出来。尽管这样,他还是很高兴她可以以一种跨物种的形式出现在这里,陪他再经历一次痛苦。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在开始就认出她,呼唤她的名字,也许他们会从某个缝隙里逃出去,不受这场旅行的控制。

他松开座椅的边沿,在颤抖中抚摸她的头,他感到放松,同样充满责任感,像是在草丛中找到一只孤独的雏鸟。

飞机下坠的过程中,他看到失重的人群扭打着从后面涌来,也许他们一直在后面,当摇晃剧烈,他们就变得可见起来。

窗外的棉絮向上跌落,他渐渐看清,一只巨大的红眼睛贴在玻璃上,在目睹他不切实际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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