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門》:李天意和養母李香秀分崩離析的背後隱情是什麼?

如果不是被養母李香秀收養,李天意的人生肯定是另一番光景:

家中赤貧,父親做工摔斷了腿,靠乞討爲生,在風雪中凍餓而死;母親拖着三個未成年兒女恓惶無依,活不下去,加之性格糊塗無主見,任由黑了心肝的二姨和二姨父幫着賣兒賣女:

姐姐十三歲就被賣進窯子裏,從此下落不明。

兩歲的自己先被母親八十塊大洋賣給一吳姓人家,被二姨、二姨父得知後一個勁罵母親賣得太便宜,上趕着幫忙贖回來後,轉手就兩百塊大洋賣給了二姨父的表妹----已嫁入大宅門白家做了當家主母的李香秀。

不敢說李天意被養在養母李香秀膝下千般好萬般好,但比起那吳姓人家至少有兩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一是財力更爲雄厚,且出手豪闊;二是極其被珍視,如果先被賣給了養母李香秀,再要從養母手裏將他贖回那簡直難上加難。因爲養母對自己喜歡的不得了,不管砸多少錢養母也會留下自己。

李天意作爲李香秀的養子,開始並不被宅門所認可,儘管七老爺贊同香秀養個外姓孩子當養子,但宅門裏人多嘴雜,要進大宅門得慢慢來。

所以十二歲前的李天意被養在了香秀的母親馬立秋身邊。

馬立秋只有香秀這一獨生女兒,對女兒從小被賣進宅門裏當抱狗丫鬟,後來又以青春妙齡嫁給七老爺這一老頭子的命運多有心疼和愧疚。

她知道天意是女兒的命根子,是女兒未來的指望,所以一點兒也不敢懈怠,對天意極其嚴格,決心要培養他成材,到時好交給女兒一份滿意的答卷。

馬立秋雖然沒文化,可是她督促天意學習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第一招是逼着小天意寫毛筆字,因爲她不識字,所以評判標準是順溜不順溜,如果她看着不順溜,天意這一頓板子是避免不了的;

第二招便是從天意背上書包上學的第一天起,便扯着脖子喊出的那句“好好唸書”,天意還必須得大聲地迴應“聽到了”。

這兩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將好學的種子播進了小天意的心田,最後生根發芽,助他成長爲豐茂的大樹。

那個時候大宅門對小天意來說還很神祕,他第一次進大宅門是被奇醜無比的花匠金二領着,去宅門裏喫西瓜。

園子很大,很氣派,一重院落跨一重院落,一道門檻又一道門檻,跟走迷宮似的。天意那時還管香秀叫“姑媽”。姑媽始終沒露面,他一個人吃了半個西瓜,便莫名其妙、意猶未盡地被送回去了。

天意能住進大宅門養母李香秀還是很費了番周折的。在他十二歲時,奶奶馬立秋病危。天意將在哪兒生活成了橫亙在香秀心頭的難題。

適逢公家讓宅門裏出個人去參加戒毒公審大會,七老爺和香秀都誤以爲這是要讓宅門裏出個“替罪羊”拉出去槍斃,聽說這麼恐怖,宅門裏的人一如繼往地慫了。

香秀挺身站了出來願意以身涉險,當這個替罪羊,條件是宅門必須撫養李天意成人,供他上大學,將來繼承她的遺產,享受她的股份。

所以說爲了兒子李天意,養母李香秀連命都可以捨棄。

白家多的是貪生怕死之輩,生死存亡面前只能權且應下,事實是香秀虛驚一場,可也因禍得福,養子李天意得以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宅門裏。

自從進入大宅門後,李天意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養母李香秀深愛這個養子,並對他寄予了厚望,她一改以前馬立秋那種嚴苛的教育方式,對天意寬縱得近乎寵溺。

她要把這個骨子裏流着貧民的血,卻長了一身資本家肉的窮小子,訓練成宅門裏的爺。

再不許他做一些諸如洗手絹之類的小事,從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十四歲開始訓練他喝酒,茅臺酒管夠喝;

十六歲讓他抽菸,當時的名牌煙就備在他房裏,想抽就抽;

帶他下各種有名的館子,喫遍了北京城有名目的菜餚;

生活費則一漲再漲,在那個時代自行車還比較稀罕,天意卻可以換了一輛又一輛,且不是三槍就是鳳頭。

後來天意還迷上了電影、京劇、打球、滑冰、看芭蕾……各種娛樂社交數不勝數,因爲有足夠的零用錢,他可以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在這些娛樂項目中,天意最迷電影和京劇,於是逃課去看電影、泡戲園子成了家常便飯,爲此天意曠課太多還留了級,養母不僅一句責怪的話沒說,反而相信兒子是最優秀的。

因爲天意能體察到養母栽培自己的這番苦心,所以並沒有長歪,好學上進一直是他人生的主旋律。

不過,隨着年齡和學識的增長,還有社會氛圍的影響,他和養母漸漸產生了巨大的思想分歧:

養母需要的是一個爲自己頂門立戶,養老送終,和自己始終一條心的兒子;而天意卻想着不爲資本家身份所累,一心追求個人進步,將來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

天意做了些什麼事寒了養母李香秀的心呢?

第一、追查自己的身世,尋找自己的親身母親

李天意的身世是養母李香秀心頭的雷,爲了防止引爆它,炸得養母前功盡棄,巧虧一簣,養母那是千防萬防,甚至甘心每個月出一筆錢給天意的親二姨,作爲替李天意身世保密的封口費。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從小天意在學校就被人罵“不知哪裏買來的野孩子”,長大後,這流言非但沒有消失,還愈演愈烈,天意經常爲此和同學打架。

有一次,天意又被幾個同學圍毆,被罵成是“資本家臭豬”,別人人多勢衆,天意吃了虧。

這時,一名同學見義勇爲,將打人的學生攔了下來,這位同學名叫洪風,他後來成了天意身邊不可或缺的重要朋友。

結識洪風以後,天意才知道世間衆生並不都過着如自己這般優越的少爺生活,在許多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勞苦大衆或許拼盡全力也過不上溫飽日子。

洪風家很窮,狹小逼仄的兩間小房子裏住着七口人,洪風父親一個月掙的四十二塊錢要維持一家七口人的家用,而這不過僅僅是李天意一個月的零花錢。洪風會爲了年幼的弟弟偷吃了家裏的一頭蒜而對弟弟大打出手。

被震撼到的李天意非但沒有爲自己落在富貴窩裏而慶幸,反而爲自己不過是寄生蟲羞愧難當。

洪風攛掇天意背叛他的資本家家庭,加入到無產階級隊伍中來。說如果天意認回赤貧的親生母親,就可以和他一樣入黨,擁有自己的政治地位。

天意心動了,他先從養母口中套話,天意的這一詢問對於養母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這麼多年千防萬防,該來的還是來了。

在經過深思熟慮後,養母向天意提供了個重要訊息:天意每個月去朱家送的錢就是關於天意身世的封口費,接錢的大蘭就是天意的親二姨。

在朱家,天意有心尋找,終於獲得了親哥找他的書信。

揹着養母,天意踏上了回鄉的路途,生母和哥哥都找到了,家中的貧困狀況比洪風家更甚。

生母一見他欣喜若狂,看他成了闊少爺便覺得自己餘生有靠,哥哥倒是窮有窮的骨氣,表示只要找回弟弟就好,並不爲着改變自己的窮困現狀。

天意五味雜陳地離開了,沒有養母,他過不上如今儘性花錢,有書讀,有大學上的好日子;可有了養母,他就改變不了自己在學校裏遭歧視,被冷落,不能入黨,無法進步的現狀。

因爲天意一意孤行地要去找自己的生母,養母李香秀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難道自己的這場辛苦養育最後是爲她人做嫁衣裳嗎?養母不甘也不服。

看到養母的痛苦,天意也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過於自私和殘忍,明知養母那麼在乎自己,自己竟然忍心給養母心上捅刀子;還報着投機的僥倖心理,竟想着利用自己的出身爲自己爭取個人前途。

一邊是大於天的養育之恩,一邊是自己最在意的前途,李天意被自責和矛盾的情緒裹挾其中,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第二、嫌棄糊塗了的七老爺

養母一直覺得天意心地善良,品行端正,進了白家門後也能和七爺融洽相處,親如父子。

七爺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別人都不愛聽,唯獨天意一有空就鑽到七爺房裏,纏着七爺講他身上發生的傳奇故事,且聽得津津有味。

一向眼高於頂的七爺對宅門裏的後代兒孫一個都不看好,唯獨對香秀的這個養子讚不絕口,說他比白家子孫都強。

養母樂見這爺倆相處和諧,畢竟一個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仰仗的人;一個是自己的兒子,是自己將來要依靠的人。

這兩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只有感情處好了七爺纔會在天意身上不吝惜錢財,爲他處處打算。

天意來到宅門的頭幾年,七爺尚耳聰目明,即使英雄末路也是一身骨氣,一腔豪情,讓天意由衷地敬佩。

可是誰都有老的時候,隨着七爺年齡的增長,越來越糊塗,也越來越精力不濟。

大宅門分家單過後,三人過起了朝夕相處的小日子。

七爺剛喫過飯又讓捅火開飯,剛起牀又要接着去睡,半夜起牀叫醒車伕去逛王府井的事也時有發生,養母不堪其擾卻從無怨言,耐着性子的順着老爺子,一心陪着老爺子。

反而是什麼都不用插手的李天意看不忿了,一來心疼母親被折騰,二來實在看不順眼七爺的鬧騰勁,竟然提議養母將老爺子送到精神病院去,眼不見心不煩。

天意原先以爲養母嫁給七老爺是權勢逼迫,是迫不得已,誰知自己的提議讓從不捨得對自己發火的養母生了好大的氣:

“還輪不到你嫌棄他呢,老爺子英雄一世,怎麼陪他都是應該的,你能學他一點皮毛就算不錯了。”

天意這才知道老爺子在養母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而養母卻也隱隱擔憂自己領養的這個兒子以現在這樣的心性將來能否指望得上。

第三、強硬逼迫養母放棄所有股息

經過仔細權衡,天意向組織上說明了自己的出身情況,誰知組織上並不買賬,畢竟在資本家家庭長大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不是一個報告或者說明便能抹殺得了的。

這條路行不通,天意只好另闢蹊徑,在養母的股息上做文章,想着只要逼迫養母放棄全部股息,大概就不會被養母所牽連了。

就像白佔元,他做着共產黨的幹部,主動放棄了全部股息,政治生命照樣精彩。

李天意以自己不認母親相脅,他知道自己就是養母的軟肋。果不其然,在自己的步步緊逼下,養母鬆了口,答應放棄一半股息,並上交部分文物。

對養母的讓步天意仍不滿意,他還未經過世事的打磨,沒親身體驗過沒錢的艱辛。

他光將養母的錢定義爲是剝削來的,卻沒想過養母有今時今日的尊貴和體面全是半生的隱忍、努力、辛酸、眼淚還有辛苦謀劃、做小伏低、察言觀色、八面玲瓏換來的。

讓養母半生心血打了水漂,卻將未來的生活保障系在他這個尚不知天高地厚,心不知漂在何方的養子身上,精明瞭一輩子的養母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下這麼大的賭注的。

所以養母寧肯冒着失去兒子的風險也不肯就範,母子兩人談崩了,天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白家,養母則咬牙切齒地罵道:“狼,我養了一隻狼,一隻永遠喂不熟的狼。”

劇中,母子關係鬧僵,天意離家出走,香秀陪在老爺子身邊相依爲命……

可劇外的人生還在繼續,天意即寶爺因爲出身陷入自己生活的泥潭裏半生自顧不暇,養母香秀即現實中的郭榕一個人生活在北京,老年孤苦伶仃,臨終也未見上養子一面,一句“無牽掛”既是賭氣卻也飽含着對養子的濃濃牽掛,讓人不禁淚目。

卡夫卡有一段著名的話,“無論什麼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就應該一隻手擋開點籠罩命運的絕望,同時,另一隻手記下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因爲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

劇中的李天意辜負了養母李香秀,劇外的寶爺同樣改變不了養母郭榕老無所依的狀況。

人不過是時代浪潮中被挾持的一朵朵浪花,上下翻騰,身不由己,唯有自責而已,唯有愧疚而已,唯有懊悔而已,卻不能改其萬一。

所以,寶爺真實地記錄下這一切,因爲

“我想把這部戲作爲對我養母的一種感念,或說是作爲一種祭奠獻給她,報答她的養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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