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十九)

下車前,嬰寧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拉着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無限溫柔又無限嬌媚。男人抽出手來,從皮夾子裏拿出一沓鈔票塞給她,“我知道錢先生給過了,這一份是我的,辛苦你跑一趟。我就不耽誤你做下一單生意了。”

女人縱是煙花叢裏營生,乍一聽這話也不無哀怨,但面前這人是個厲害角色,今晚也只能到此爲止。

“那你記得再來找我呀。”

嚴以諾的酒量是有,不過他從小喝洋酒長大,今晚酒樓備的是紹興黃酒,入口倒也甘甜綿軟,後勁卻頗爲上頭。他似乎很清醒,但整個人像在飄着,每一腳都彷彿踩在棉花裏。

“嚴先生,我送你回酒店?”小唐輕聲問。

“不!”他大力揮舞着雙臂,“我要去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小唐在鄉下長大,覺得城裏人再奇怪不過,什麼月亮、雲彩、枯葉子,也值當他們當回事。他一邊心裏嘀咕,一邊將車子外城郊開,地方總歸空曠點。

嚴以諾哪裏有什麼詩情,只不過今夜的酒帶他回到了從前。教會的孤兒院並不是天堂,從小到大捱過的餓、捱過的打、受過的責罰不計其數。六歲前,他最怕的是關小黑屋,他於是怕黑,怕一個人,怕密閉的空間。是洗衣的阿婆悄悄帶他去拜月亮姆嬤,告訴他,不管在什麼地方,就算再黑,月亮姆嬤都高高地在天上看着他,保護他。

成年後,他差不多都要忘了這些事,但酒後的人變得軟弱,哪怕他自己不承認。

到了地方,他已經睡着了。這裏離廠裏更近些,小唐索性一車開了過去。

蔣毓如聽見門外嘈雜,揪了兩坨棉花塞住耳朵,準備再看一陣子賬本。燕兒跑進來,“是嚴先生來了。小唐說嚴先生晚上喝多了。”小唐一個人拖不動,吆喝來兩個工人幫忙把嚴以諾擡進屋。

男人,借生意爲名喝得爛醉如泥,一點都不稀奇。她笑笑,“咱們家醒酒湯怎麼煮你還記得嗎?”合作伙伴,舉手之勞。

“哎——”燕兒伶俐,轉身就去。

過了好一陣子,還不見燕兒回來,毓如擔心她有事,放下東西去了隔壁。

只見小唐正一臉難色端着碗,嚴以諾還沒醒,躺在沙發上扣着燕兒的腕子不放。燕兒掙不開,漲紅了臉都快哭了。

毓如條件反射一樣衝過去,壓着怒火喝斥小唐:“還不來幫忙?”兩個人一起去掰嚴以諾的手,救下燕兒。可他幾乎是同時又抓住了毓如的袖子,“姆嬤……”他喉嚨裏吐出混沌的呼喊。

她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大概,自己是會錯了意?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和陳佐千一樣。

“嚴先生還有親人?”她問小唐。

小唐搖搖頭,“沒聽說啊。嚴先生說他纔出生沒幾天就被人扔到孤兒院門口了,應該是沒有家裏人的。”

“醒酒湯趁熱餵給他。叫他側睡。”她想了想,又說:“今晚的事不用告訴他。”

也是,嚴先生都平了好幾迴流言了,他們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又生事——小唐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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