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 她的人生珍藏了一鹿皮口袋的東西

好想去山林啊。好想在一汪清泉旁坐下來啊。然後重讀一遍遲子建老師的《額爾古納河右岸》。

遲子建以一個蒼涼的開頭,領我走進了那個那遙遠的、神祕的、清泉流淌的、馴鹿追逐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們看老了。”我知道,這本書跟這蒼涼的開頭一樣,飽經了歲月的風霜。


中俄邊界,大興安嶺西麓,呼倫貝爾草原北端,額爾古納河右岸,居住着一支數百年前自貝加爾湖畔遷徙而來的鄂溫克族人。他們住在希楞柱,信奉薩滿,與馴鹿爲友,逐苔蘚而居,搬遷時將非必要物品儲藏在從不上鎖的靠老寶,過往行人有需要都可以去取用。

那麼,讀《額爾古納河右岸》,我到底讀到了什麼呢?

▶ 那把不熄的火種到底是什麼?

全篇以“我”爲視角展現了鄂溫克族人的生活細節。

時間在原始森林裏按下了暫停鍵。他們在月光下架起篝火,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唱起歌謠。他們在河流邊洗澡,在森林裏擡頭看月光。他們聽着流水一樣的鹿鈴聲,伴着星星度過黑夜。他們獵食灰鼠,喝馴鹿奶,以動物皮革交換山外的麪粉和子彈。他們的情感簡單,淳樸卻又真摯,他們的孩子一個個在山野間出生,山川、河流、風雪是他們最好的老師。

然而,他們在自然中獲得,卻也在自然中失去。他們敬畏自然,對生靈萬物懷有真誠的敬意,卻也在嚴寒、猛獸、瘟疫等自然的試煉下倍嘗苦楚。

林克被雷電擊中喪生,達西死於宿敵狼之口,拉吉達被活活凍死,瓦羅加被黑熊掀起天靈蓋......男人們的退場都是戛然而止的。而女人們呢?女人們都在日日月月中慢慢枯萎了。達瑪拉素日神情恍惚,柳莎到了月圓的日子會哭泣,而“我”,“我”的一生遇到了很多人,又送走了很多人。被送走的那些人,有些是土葬、有些選擇了風葬,還有一些被留在了向陽的山坡。

而留下來的人會珍藏一鹿皮口袋的東西:有羅林斯基送給列那的小圓鏡子,有瓦加羅送的花瓶,有林克擦槍用的一塊鹿皮,有拉吉達裝獵刀用的樺皮刀鞘,有伊芙琳送的一個蝴蝶手帕,有伊蓮娜留下來的皮毛畫......"每當我打開鹿皮口袋,裏面的物件就像久已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紛紛與我來握手了。"

鄂溫克族人在搬遷時,總要帶上火種。達瑪拉出嫁的火種更是代代相傳了下來。你說這不熄的火種到底是什麼?是照亮黑暗,驅散寒冷,卻也是他們在命運面前頑強的生命力啊。“我守着的這團火,跟我一樣老了。無論是遇到狂風、大雪還是暴雨,我都護衛着它,從來沒有讓它熄滅過。這團火就是我跳動的心。”

▶ 薩滿偉大的悲情

鄂溫克族人信仰瑪魯神,崇尚薩滿。薩滿是古老民族的符號,是神祕的,遙遠的。讀完《額爾古納河右岸》,我看到了她的偉大。

有人說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其責任和義務。對於薩滿來說,他們被賦予超凡的神力,能驅趕疾病和災害,但是這種神力的施展總是需要代價。妮浩的悲劇就是從她成爲薩滿開始的。她每一次都能預知到,只要她拯救了別人,她的孩子便有一個會夭亡,但她每一次都穿起薩滿服,義無反顧地去救了。試問,如果是你,在預感了悲傷的結局後,是否也能夠勇敢坦然接受這一切呢?

在薩滿沉重的枷鎖下,妮浩的六個孩子中夭亡了四個。每一次讀到這些,妮浩展現出的無畏、勇氣和使命感都讓我感慨和肅然起敬。她的人生集大愛和大痛,呼風喚雨卻也無能爲力。

▶ 現代世界的“邊緣人”

鄂溫克族人熬過了戰爭,躲過了瘟疫,卻在時代的變遷面前敗下陣來。隨着社會發展和建設需要,大興安嶺迎來了伐木的斧鋸。木材一車車被運走,苔蘚變少,馴鹿覓食越來越難。年輕的一代,嚮往山外便利的生活。他們陸續搬到了山下,接受着山外的教育和醫療,走向了山外的繁華。

“以往我們搬遷的時候,總要帶着火種。達吉亞娜他們這次下山,卻把火種丟在這裏了。沒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爲他們難過和擔心。”

然而,世俗的榮譽並沒有給太多土著人帶去幸福。在城市裏,他們吵架、他們灌醉自己,他們懷念過去,但是大興安嶺成爲他們回不去的故鄉,他們成了現代世界的“邊緣人”。

依蓮娜是鄂溫克部落的第一個大學生。她在城市看多了車馬嘈雜,就感到煩躁;回到草原,她又覺得生活寂寞。她花了兩年時間去畫妮浩祈雨的畫作,畫鄂溫克民族的風俗面貌,畫作完成後,她投湖自盡了。

在城市裏,他們內心深處充滿哀愁與孤獨。遲子建在《跋》中提到了一對在悉尼火車站大打出手的土著夫妻,他們沒有一件行李,女的空着手,男的提着髒兮兮的塑料袋,裏面是一點食物。他不躲閃,也不反抗,任女的發泄。等到她哭累的時候,一次次地遞過那個裝着食物的塑料袋,對她說,喫一點吧。讀到這裏,我的心中總是一片悵然。看來城市的燈紅酒綠,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衝突啊。

“我始終不相信從書本上能學來一個光明的世界、幸福的世界,但瓦羅加卻說,有了知識的人才能有眼界去看到這世界的光明。可我覺得光明就在河流邊的岩石畫上,在那一棵連着一棵的樹木上,在花朵的露珠上,在馴鹿的犄角上,如果這樣的光明不是光明,什麼又是光明呢?”這是書中讓我非常震撼的一段,我把它摘錄在我的筆記本里。我想起近日有親人在糾結,她糾結自己的孩子應該在城市讀幼兒園,還是應該留在農村老家讀幼兒園。我又想起這兩年搞得教育屆風雨飄搖的“雙減”。到底什麼樣的教育能比得上河流邊的岩石畫和花朵上的露珠啊?

以前沒有路的時候我們會迷路,後來路多了我們也會迷路,因爲我們不知道該到哪裏去了。

“外面電閃雷鳴,雨霧蒸騰。大雨過後,一個涼爽而明淨的日子一定會到來。願它的清新之氣能驅散我心中的疲憊。”讀到這裏,《額爾古納河右岸》就結束了。

而此時,上海的午後恰逢雷雨大作,房間瞬時暗了下來。我放下書本,從牀上赤腳走到窗前。我伸手剛觸碰那夏日難得的清涼,就被閃電嚇得趕緊關上窗戶。後來,我在寫這篇讀書筆記的時候,看到有同事拍到了雨後的彩虹,正七彩斑斕地掛在上海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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