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書”的背後

我的合唱團來過一位非常自以爲是的男生。用他的說法,他敢PK國內的所有專業男高音。可是,我聽他無論什麼歌都扯着嗓子聲嘶力竭的大聲唱,飈高音更是慘不忍聽,於是就要求他注意合唱的“高位置輕聲”,收斂一點。他不屑一顧,“你不要和我說高位置,我不懂。你說要輕聲,你一萬年錯的。我問你,什麼叫聲如洪鐘,什麼叫鏗鏘有力?大聲唱肯定是對的”。我居然語塞,覺得捏了把50度就沸騰的水壺,提將起來也沒用,氣憤之餘,還是一拍兩散吧。

很久以後,我依舊耿耿於懷,後悔當初不據理力爭,爭個你死我活。結果,一則《子貢問時》的短文安慰了我。

“朝,子貢事灑掃,客至,問曰:‘夫子乎?’曰:‘何勞先生?’曰:‘問時也。’子貢見之曰:‘知也。’客曰:‘年之季其幾也?’笑答:‘四季也。’客曰:‘三季。’遂討論不止,過午未休。子聞聲而出,子貢問之,夫子初不答,察然後言:‘三季也。’客樂而樂也,笑辭夫子。子貢問時,子曰:‘四季也。’子貢異色。子曰:‘此時非彼時,客碧服蒼顏,田間蚱爾,生於春而亡於秋,何見冬也?子與之論時,三日不絕也。’子貢以爲然。”

文章大意是說:某天早晨,孔子的第七個弟子子貢在打掃院子。有來人想請教孔子一年有幾季。子貢越俎代庖,回答,“四季”。來人不服,說“應該是三季!”於是兩人一直爭論到中午,驚動了孔子。孔子聽了一會,說:“一年的確只有三季”。來人得意地走了。子貢疑惑了,問老師究竟。孔子答:“一年是四季。不過,你看剛纔那人,一身綠衣分明是田間的蚱蜢。蚱蜢在春天出生,到了秋天就亡了,一生只經歷過春、夏、秋三季,哪裏見過冬天?你跟這樣的人那就是爭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有結果的”。子貢明白了。

仲尼先生絕對不同凡響。“你跟這樣的人那就是爭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有結果的”,說得太有道理了。

可是,我高興得太早了。有人告訴我,這篇《子貢問時》是杜撰的,《論語》一類的書里根本找不到。懂行的出來擺事實講道理,說,“季”在上古先秦只是作爲排行“伯仲叔季”時使用,春夏秋冬稱之爲“四時”而非“四季”,以一字之用否定了《子貢問時》的正統。

一番話害得我差點一口老血噴進ICU。我不由得又犯嘀咕了:挺有道理的話,爲什麼要假託孔老二呢?有智者說,這叫“背書”。

“背書”一詞,我不陌生,原來是指票據轉讓時,原持有人在票據背面加蓋自己的印鑑、或者簽名,以證明該票據真實有效,潛臺詞就是,如果有問題就來找我。現在“背書”引申意大約可以這樣認爲:某人通過第三方的言行來證明自己的正確。

《子貢問時》就是讓孔夫子“背書”,把普通的話上升成了名人名言,其目的是掩蓋自己的沒有底氣,拖個撐腰的證明自己的正確。

回想一下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到現在,只要說話沒有底氣,我也會找個靠山來“背書”。小的時候,媽媽、爸爸做過“背書”。以後踏上社會,大隊長、廠長做過“背書”。再後來,常常找一個權威、名人、有較高的社會認知度的第三方來“背書”。

說到底,讓人“背書”無非是怕別人否定我。拿權威來“背書”就會覺得自己的話有了權威性,以此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我有一位朋友深知其中的奧妙。有一次與領導意見相背,爲了堅持自己的觀點,順口胡謅了一句最高指示,還有鼻子有眼地說了大概出處。最絕的是,他還肯定地對領導說,“你知道這句話的吧”?領導非常的尷尬。說知道麼,確實不知道。說不知道麼,顯得自己學習很不認真。結果領導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趕緊“王顧左右而言他”。我問朋友結果如何?朋友“哈哈”一笑,盡在不言中。

找人“背書”也不竟然都成功。阿Q就沒有我朋友幸運。阿Q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但清楚“趙”姓可以爲自己“背書”。等到趙太爺兒子進了秀才,喝了兩碗黃酒的阿Q天然覺得體面之極,狂言自己也姓趙。結果第二天被趙太爺一頓痛罵,還賞了一記嘴巴:“你哪裏配姓趙!”

我們的身邊不乏這樣的阿Q,不厭其煩地借用“趙”姓的零零碎碎來裝點門面,尤其好引經據典爲自己“背書”,粗一看,似在賣弄學識,實質是暴露了自己某一方面的淺薄和不自信。這種不自信的人恰恰會反向表現出很強的自尊心和攻擊力,往往習慣通過貶低他人來維護自己可憐的顏面。

《子貢問時》的編撰者其實很有水平。勿與“蚱蜢”爭辯的道理說得很在理,很透徹。編撰者既不是像我朋友那樣,只是耍了一下急中生智的小聰明,也不是像阿Q那樣灌了黃湯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何必要找了孔子“背書”反而弄巧成拙了呢?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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