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煙花和孽促鬼

         

禁了幾年的煙花,今年有許多地方煙花準備開禁了。贊同的、反對的紛紛議論本不爲奇,但我十分反感現在一議論雞毛蒜皮的事,一幫文化人就要跳出來,引經據典,上綱上線。我看不慣那些擺道兒、過嘴癮的文化人,硬是要把放煙花從遠古扯到現代,從風俗扯到喜慶,好像放不放煙花關係到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華夏文化。

儘管我很喜歡軋話題熱鬧,裝大尾巴狼。不過這次我想說些人話,不發表贊成不贊成禁不禁的意見。理由如下:一、我對煙花的親密程度只有業餘一段,不熱衷;二、我的話不會讓各級認真學習的,影響不了大局反而討人嫌。

首先我很想問一下那些文化人,尤其是整天談“宋韻”的那些文化人,還記得南宋紹興十一年臘月廿九,也就是1142年1月27日,那一天在臨安的風波亭發生了什麼事?第二天就是除夕。年夜飯喫罷,臨安城的百姓有沒有大放煙花?如果放了,後世尊爲民族英雄的鄂王岳飛昨天剛被砍了頭,今天老百姓放煙花算是慶祝還是驅鬼?如果沒放,那麼看來春節不放煙花早有先例,關係不到民族大業之類的事。

說來好笑,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推理斷定煙花的始作俑者,是不同時代的孽促鬼,無關文化,沒那麼“高大上”。

在紹興,家裏生個小毛頭,第一件事就是給小毛頭汏個浴,然後用軟布像捆強盜一樣的把小毛頭綁好,前後七日。大家堅信,非如此,以後孩子會“孽促”。孽促的現代醫學名叫“多動症”。孽促鬼是多動症的最高級形態。

《荊楚歲時記》記載,南北朝時的百姓就有燃竹筒、避惡鬼的習俗。但是誰最早燃的竹筒,語焉未詳。我斷定就是個學齡前的孽促鬼。你想啊,好好的大家在冬天點起火堆抱團取暖喫燒烤,這個孽促鬼偷偷拿了段竹子丟到火裏。轉身的功夫,火堆裏“砰”的一聲巨響,衆人皆大驚。孽促鬼自己嚇得屁滾尿流不說,族中最年長的那位嚇得“格”一聲背過了氣,領了盒飯。

事後,痛打孽促鬼是必須滴,接下來大家開始化悲痛爲力量,一致認爲火燒竹子的巨響能嚇死活人,那麼拿來嚇鬼肯定也沒問題。燒,是炮的本義。燒竹就是炮竹。以後這個命名“炮竹”的東西就會隔三差五的響一響。過去的一千六百多年,除了不同時期的孽促鬼老在人面前晃來晃去,大家果然再也沒有看到過其他的鬼了。憚嚇鬼魅,祛除不祥的說法大概由此綿延了下來。

到了隋唐有了火藥。好嗎!又有個孽促鬼作出了驚世駭俗的事。他把火藥塞進了竹筒裏,照樣丟到火裏。這下完了。那竹筒發出“砰”的N次方的巨響,山崩地裂地裹挾着刺眼的火光直衝天空。究竟嚇死了多少人史無記載,但是活下來的人在受了刺激後,竊有吸了毒後的狂喜——這傢伙帶勁!以後每年都有一些孽促鬼照樣畫葫蘆,以弄出越來越大的聲響爲牛人。初始是很討人嫌的,時間一長大家也就見慣不怪,就像住在鐵路邊的人家,沒有個火車經過的“哐當哐當”還睡不着覺了。

於是到宋朝,有幫腦子活絡的孽促鬼,有預謀的把竹筒塞進火藥,外面弄些紙糊起來畫些圖案,還發明瞭引線點燃的獨家專利,羣策羣力把這有聲有煙有火的東西取了“煙花”之美名。他們專門成立了煙花業有限公司。開業那天叫了好幾撥廣場舞大媽和鑼鼓隊連續折騰七七四十九天,一時產品銷路大開,賺得盆滿鉢滿。連外國佬寫的《利瑪竇中國札記》說起明代的煙花業也是滿篇褒義:“硝石大量用於製造煙花,供羣衆娛樂或節日時燃放。中國人非常喜歡這類表演,並把它當作他們一切慶祝活動的主要節目”。可見商家和客戶非常接受煙花銷售兩旺的供需,唯獨沒有提到民族文化之類的。

我是不折不扣的孽促鬼,雖然小時候每天要唱“說話輕,走路輕,放下東西也要輕”,但是年歲長了,孽促不減分毫,總是想弄點動靜。

我最衷情叫“百子炮”的鞭炮,總會在別人放過的“百子炮”裏找到一些僥倖沒點燃的散裝個體,然後小心的保管好。幾個月後,市面上的鞭炮已銷聲匿跡了,我就開始大展身手。我躲在路邊的角落裏,等有腳踏車從面前騎過,就點響一枚“百子炮”丟到他車後。“乒”的一聲,把騎車的嚇得翻身落馬。他第一個念頭肯定是肉痛炸胎要化大錢,但是仔細從前查到後,還拎起車子往地上用力扽幾下,發覺沒炸胎後轉大悲爲大喜,像撿了大便宜似的翻身離去,丟下一句“哪個孽促鬼,當心被老子拷”。他的罵罵咧咧,把我樂得“三月不知肉味”。哈哈哈哈......

上個世紀70年代初,我家老爺子從省五七幹校畢業後,整天早出晚歸的扛着氣槍打鳥,樂此不疲。一日,他原來的老同事榮升剛成立的省外貿局一把手,找到了老爺子,想讓老爺子在財務把關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老爺子欣然從命,儘管說好是沒有報酬的。想不到那一年時近春節,一輛吉普車給我家運來了各種雞鴨魚肉、罐頭水果。最意外的,還有一大堆出口日本的煙花,其中有一盒骨牌凳那麼大,表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圓柱體。

幾天後的年夜飯喫罷,我和一大幫不嫌事大的小夥伴簇擁着我家老爺子,在文二街馬路上找到一塊開闊地。然後“退避三舍”,在十米開外看着老爺子硬充鎮定的劃了根火柴點上“骨牌凳”的導火索,用不可思議的兔子般靈活的將自己六十來歲的身軀迅速撤到我們中間。

導火線其實也就兩寸來長,我們瞅着細密的小火花“嗤嗤”的逼近“骨牌凳”,時間好像沒完沒了的漫長。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許多人已經捂住耳朵,屏住呼吸,做好準備迎接那個大傢伙發出原子彈爆炸般聲響。

終於等來一聲悠長的“瞿”,彷彿是號令響起。說時遲那時快,緊接着震耳欲聾的一陣乒乒啪啪,更有夾帶着聲響的沖天焰火,萬箭齊發直刺天空,把個夜空攪得亮如白晝,聲如霹靂。第一次看到如此近距離的五彩繽紛,讓我真正領教了什麼叫“火樹銀花不夜天”。

最經典的是,老爺子一面欣賞自己的壯舉成果,一面自嘲:“噶杜賽數或噶孽促”(這麼大歲數還這麼孽促)。

後來每年過年,我們基本上只做“買個炮仗給隔壁看”的那個“隔壁”,幾乎沒有再放過煙花炮竹,一直到前幾年全面禁止,覺得挺好挺安靜。事到如今,老百姓大約又可以選擇性放煙花了,我同樣很高興,大家又有了一條可以自由發泄的渠道,儘管我無所謂,也不會去“孽促”。只是希望那些文化人不要孽促,不要沒事找事上綱上線的扯“高大上”。讓老百姓難得孽促一下有什麼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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