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巡“南潯”

去過南潯三次。湖州的南潯原是南林和潯溪兩村,在杭州的北面。

第一次約二十年前,是爲了拍一部電視系列片踩點,坐長途車去的。臨河的兩側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想打聽一些什麼都不可能,只能與編導在外圍走馬觀花了一番便作罷。南潯留給我的印象是沉穩得幾近高冷,不像被“萬山蹄”油膩了的周莊,也不像低聲細語的西塘。

第二次約七八年前,是我們夫婦參加了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老年購物搭旅遊”,坐旅遊大巴去的。一早出發,一上午都在與乳膠商鬥智鬥勇,擺脫了糾纏以後,待到下午才匆匆走進南潯,被摩踵比肩的人流推着參觀了幾大深宅。南潯留給我的印象彷彿是一位戴着眼鏡的斯文鄉紳無奈的被百無顧忌的頑童在圍觀。

第三次就是現在,我們饒有興趣的讓兒子開車,去拜訪一位好朋友的祖宅,順便也帶他了解一下那些在西湖北山街造別墅的闊佬們在老家的星點蹤跡。

杭州到南潯其實很方便,百把公里,不徐不疾一個半小時肯定到了。

很順利的把車定在南潯中學,沿着學校邊上的一條很冷清的路,七拐八拐走了十來分鐘就看到一塊標註清晰的景區導路牌。我們已經在南潯的腹地了。

封閉三年猛一開閘,還落個免費的好事,南潯人頭攢動得不亞於旅遊旺季的杭州斷橋。幸好我們做足了心理準備,大不了龜速前進,只要能到好朋友祖宅就行。

看一下導示牌,號稱“江南第一宅”的張石銘舊居最近,那就進去溜一圈。

一百多年前的南潯出了個張氏家族。張石銘是當時有名的富商。建於光緒年間的張石銘舊宅是一座中西合璧式樓羣的經典建築。不過建成後,張石銘住了幾年就搬到上海去了,留下的建築,被列爲第五批中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離開張石銘舊居不遠是小蓮莊和嘉業藏書樓。

小蓮莊是富豪劉鏞的私家花園,用了40年建成。元代趙孟頫在湖州有處“蓮花莊”,劉鏞心慕之,便將此處稱小蓮莊。今天也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小蓮莊有外園、內園和劉氏家廟三部分。外園的荷花池在冬天只剩枯枝敗葉,但四周的亭臺樓閣軒榭是江南園林建築的很好的教科實物。

小蓮莊與江南四大藏書樓之一的嘉業藏書樓隔溪相望,是劉鏞孫子劉承幹於1920年建造。劉承幹曾捐巨資助修光緒陵墓,所以宣統帝賜寫有"欽若嘉業"的九龍金匾。於是,劉承幹以此爲榮,將自傢俬人藏書樓取名“嘉業”。

我們移步“嘉業藏書樓”。途中見一位年輕媽媽指着門匾,對幼子逐字唸到“zang書樓”,顯然把這個“藏”字與西藏的“藏”混淆了。我和兒子相視一笑,實在無語。進得裏面,但見迴廊式的兩層走馬樓建築,有着中西合璧的風格。又見一位年輕父親環指了一圈,然後十分自信的跟他孩子說,“這就是四合院”。我和兒子相視苦笑,實無一語。

藏書樓藏書號稱六十萬卷,上世紀30年代後由盛而衰,精品相繼流失。一直到1951年11月,劉承干將嘉業藏書樓建築本身及所有藏書和雕版捐獻給浙江圖書館。只保留下十萬冊左右。其中最著名的藏書便是《永樂大典》珍貴孤本四十二巨冊和《四庫全書》原稿一百五十冊,存放在二樓的黎光閣。

藏書樓不僅藏書,還有三四萬塊當年請專家刻的紅梨木書版。聽說遊客本來可以體驗一把雕版拓印的。可是今天這個盛況,雕版望而卻步,都躲在屋子的架上,靠一把鎖婉言謝絕了與我們的親密接觸。

我們到南潯已是十點多了。第一輪掃街化了不少時間,過了飯點。說是民以食爲天,一點不假,肚子連連向我們發頭暈目眩的表情包,解決喫飯刻不容緩。南潯景區沒有指望了,所有賣喫的門前都排着長隊,估計排到就要喫晚飯了。趕緊再上車,循着導航找,不過找一家關着一家,好不容易在年豐路看到一家阿五土羊肉麪館。

進得店裏,一位憨厚得說話也嗝吧的老者木訥的看着我們,問十句答一句。好不容易交流完成,老者提起一塊羊肉,噼噼啪啪斬成一堆放在一口鍋裏,順手放了若干大白菜和老豆腐,然後用煤氣槍猛吹一番。雖是過了飯點,店裏還有陸續來的遲到食客。我一見飯鍋裏大米飯所剩無幾,搶先一步承包了,害得後來的面面相覷。這頓飯雖然有點倉促,但那羊肉,那米飯好喫得不得了,收了二百元,真是物超所值。

“我們的羊肉是自己養的湖羊,外面喫不到的。”老者突然口齒清晰了,估計此話每天要反覆多次,所以說得利落了。此話不假,餘杭的掏羊鍋肯定要甩出幾條街,甘拜下風的。我家最高領導還發覺那米飯特別好喫,由此埋怨我賣的米不好喫,希望我今後認真改過,可以既往不咎。做過貧下中農的我明白,那米是新米,本來就香,現在肚子又餓了,喫起來更香得異乎尋常。

接下來就要去好朋友祖宅了。

好朋友姓陳,是位頗有名的鋼琴家和作曲家。

朋友祖宅的門楣上顯然是後來被冠以了“張靜江故居”,原因很簡單,張靜江更有名氣,更有廣告效應。這座宅子按理是張靜江祖父張頌賢和父親張寶善在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建的。張頌賢是南潯“四象”之一。所謂“四象”,就是說當時南潯資產五百萬兩白銀以上的人四位:劉鏞,張頌賢,龐雲鏳,顧福昌。

張靜江有五個女兒,人稱“五朵金花”。三女兒張芸英在從美國開到中國的國際輪船上認識了風流倜儻的陳壽蔭,以後兩人結婚了。儘管張靜江反對,但還拿出了一萬塊現大洋給女兒做嫁妝。婚後,陳壽蔭先後多部電影佳片,躋身中國第一代導演的行列。

夫妻二人育有陳平和陳鵬兩位公子。長子陳平天資出奇,同時被上海交通大學和清華大學錄取。承襲母親張芸英的一手好鋼琴,陳平的鋼琴水平也非常了得,建國後任人民音樂出版社的副總編。

陳平的兒子就是我的好朋友。張靜江是他曾外祖。一次偶然談起,張靜江和我太太的曾祖父是好朋友,因此我和好朋友多了一層當年十分時尚的說法,叫“階級感情”。

“張靜江故居”沒有張石銘故居規模大,儘管兩人是堂兄弟,但我們在裏面待的時間顯然超過在張石銘故居。邊走邊看,甚爲遺憾,整個格局完全是今非昔比,面目全非,成了不太有章法的名人展覽館。原來的私宅在溫馨中悄悄隱藏着那麼多不與外人道的隱私,眼下都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被抖摟出來成了滿足獵奇的談資。

但是退一萬步說,南潯的古宅終究被艱難的保護了下來。這比無數曾經庇護過一代一代族人,留下一代一代故事的私宅,最終在毫無理由的強勢面前不堪一擊,化爲烏有要強得多。

離開南潯,在歸家的路上,我們覺得南潯還可以再來。如果人不那麼多,如果時間不那麼倉促,如果南潯能恢復沉穩得幾近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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