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与老鼠哲学

李斯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著名的反面典型。他极有战略眼光,富有才干,凭借功劳从一个小小的游士一步步升迁至秦国宰相的高位,在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居功至伟。这样的一个人物,本应青史留名,受人景仰,搞不好还被建庙祭祀,千秋万代享受冷猪头肉的待遇。但令人大跌眼镜,他的结局却是全家抄斩,身死名灭,两千年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呕心呖血促成的大秦帝国,也在他死后没几年土崩瓦解,成为历史云烟。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其实早在李斯青年时代奉为圭臬的“老鼠哲学”中就埋下了种子。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他年轻时在郡里当小吏,如厕时看到老鼠在吃脏东西,每逢有人或狗来,就惊慌的四处逃窜;走进粮仓,看到粮仓中的老鼠,吃着白花花的粟米,安居在广屋之下,根本不用担心人和狗的困扰。于是感慨叹息道:“一个人有不有出息,就如同老鼠,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于是,李期辞去小吏之位,拜荀子为师学习帝王之术。数年学成,向荀子辞行说:“如果时机到来,千万不可错过。当今诸侯相争,有本事的人掌握国家实权。现在秦王想吞并各国,这正是我的好机会呀。处卑贱之位,而不想求取功名富贵,与鸟兽有什么区别?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贫穷。处于卑贱之位和贫困之中,却还要指摘社会的不公、大言不惭不以功名利禄放弃原则,自我吹嘘不会追名逐利,这不是士子所愿也。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

荀子怎么说还算儒家,他虽然崇礼善法,但目的是为了实现仁政。结果被李斯啪啪打脸,仁义不仁义算个屁,我求的是功名富贵。他去秦国而不留在楚国,而不去其它的国家,也是一个算计,因为最强的是秦国嘛,秦国才是最大的粮仓,才能给他这只饥饿的老鼠提供最大的机会。

李斯果然是个人才,到了秦国之后人生开挂,凭借才干与功绩逐步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高位,帮助秦始皇扫灭群雄,混一海内,取得了不朽的功勋。

李斯由此富贵至极,他的大儿子李由担任三川的郡守,其它的儿子皆婚配秦国公主,女儿皆嫁秦国公子。他过生日,置酒于家,百官皆来贺寿,门廷车马聚集以千数,有如闹市。对此天大的富贵,李斯也有过警惕,他喟然叹曰:“我的老师荀卿曾告诫我:‘物不宜大盛’。我不过乃上蔡布衣,因缘际会,如今位极人臣,可谓富贵极矣。但物极则衰,我不知道我的归宿在哪里。”

李斯有此警惕,却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根本的原因还是他的老鼠哲学,从厕所到粮仓是人人所追求的,从粮仓到厕所那是万万不能的。当秦始皇巡游病死在沙丘,他的老鼠哲学被赵高拿捏得稳稳的。

面对赵高废长立幼的阴谋,李斯起初还想做忠臣,赵高说:“呵呵,如果扶苏做了皇帝,肯定令蒙括接替你的宰相之位。你看秦国的历史,哪一个前任宰相善终的。如果你扶助胡亥即位,宰相还是你做,富贵不减分毫,子孙还可以继承你的爵位。其中的利害,你不是不知道吧!”

以在粮仓中长享富贵为终身追求的老鼠,怎么可能甘心回到厕所里去呢?李斯表面上挥泪叹息,好像不得己接受了赵高的图谋,其实内心里对厕所的恐惧,和对粮仓的眷恋,才是他背判秦始皇,甘受赵高驱使的根本原因。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聪明一世的李斯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落了个被腰斩于市,屠灭三族的下场。

李斯这个反面教员,可以让我们明白安居陋巷的可贵。

安居陋巷的典故来自于颜回,颜回是孔子最为欣赏的弟子,他居住在一个破败的小巷子里面,过着清苦的生活,别人都受不了,但他却很快乐。孔子称赞他道:“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快乐什么呢?当然不是因贫穷而快乐。庄子对此有着深入的解释。

《庄子·让王》记载:

孔子招手让颜回过来,说:“颜回,你家境贫寒,为什么不出仕做官呢?”颜回说:“我无心做官,城外我有五十亩地,足以供我吃饭;城内我有四十亩地,种桑养蚕足以供我穿衣;弹琴唱歌足以使我欢娱,修习先生的道足以使我快乐。因此我不愿做官。”孔子感慨的说:“知足的人不会因利禄而劳心,自得的人不会因失去什么而焦虑,注意内心修养的人不会因没有官职而羞愧。这样的话我听过很久了,如今在你身上才真正看到了它。”

颜回所乐乐的是道,有道存于心,就不会因身处贫贱之位而羞耻,也不会因身处荣华而骄傲。如果合乎道义,取富贵是可以的,如果不合道义,那就要小心了。

回到李斯,李斯不甘受贫贱,努力求学,积极干事,辅佐秦始皇统一天下,获得人臣之极的富贵,是他应得的。但是获得富贵之后该怎么办呢?是明哲保身、激流勇退还是为了常保富贵,排斥打击异己,甚至不惜干一些违背天理人心的事情?

《论语》有一段记载,子贡家里穷,后来从事商业,发了大财。发财之后,他问孔子:“我贫穷之时不谄媚,富贵之后不骄傲,这样可以了吧?”孔子回答:“不错了,但还不够。不如贫穷时有道可乐,富贵时爱好礼节。”

司马迁评价李斯:李斯一介布衣,游历诸侯,入关事秦,抓住机遇,辅佐秦皇,完成统一。他位居三公,贵极人臣。但他知晓儒家《六经》之旨,却不致力于政治清明,用以弥补皇帝之过,而是凭仗显赫之位,阿谀奉承,随意附合,听信赵高邪说,废长立庶。等到各地已经群起反叛,李斯这才想直言劝谏,这不是太愚蠢了吗!人们都认为李斯忠心耿耿,反受五刑而死,但我仔细考察事情的真相,就和世俗的看法有所不同。否则的话,李斯的功绩真的要和周公、召公相提并论了。

李斯如果能像孔子告诫子贡的那样,不耻贫贱,不骄富贵,有机会成就周公、召公的伟业,却因为老鼠哲学而遗臭万年。人之志向节操,可不慎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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