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世卿 第五十八章 是師母

豆形燈芯子明明滅滅燃着,散發出一股嗆人的燈油味,縈繞在昏暗屋子裏更覺侷促。燈光下,清兒將她和無爲這幾年境況細細同老婦說了,還有他們爲尋她流落江湖那十幾載,又因何留在鹿璃山。

清兒見到眼前這個雙手掩面泣不成聲的老婦人,雖兩鬢如霜卻整潔如絲,身形消瘦不見傴僂,雙目因哭多了憔悴無光,不過一言一句,一舉一動,依稀可見當年斯人撫琴,風影搖動。

清兒從不敢,亦不想猜師父的過去,人有時需活得通透,有時卻要存一分糊塗,可她還是在斑斑駁駁的痕跡,還有隻言片語裏窺探到一二,窺探到無爲閉口不言的當年,和壓在他心中的那塊沉重大石,只是他誓不離鹿璃山一步或是因爲……

原來,師父不曾有一天放下發妻,他對髮妻的思念和愧疚日日折磨着他,讓他逃避於鹿璃山不肯踏出一步,不肯面對這終身遺憾!亦是不肯原諒他自己!

而讓清兒深感欣慰和高興的是,師父尋妻十幾載了無音訊,卻讓她在這種境況下遇見師母,如此,她便不能再放開師母,她須的替師父守着師母,讓他們團圓。

此處離鹿璃山千里之遙,可離濟城不過一日腳程!

“清兒見過師母。”清兒跪在老婦面前端端正正磕頭行禮。老婦震驚地擡起含淚的雙目,微微發愣,“你叫我師母?”眼淚緊跟着汩汩掉下來。

“您是清兒的師母,清兒定要帶您同師父團圓。”清兒抱住老婦胳膊祈求道,“清兒此行去濟城,是尋我那夫君童岄,他也是師父的徒弟,待我尋到他,立時讓他差人回鹿璃山將師父接來同您團圓。”

清兒見老婦稍有猶疑,繼續勸道:“清兒臨行前,師父他老人家曾對我說,如今戰亂不止,若離散或是一生錯過。這次,清兒絕不會放您不管,您跟清兒走吧,去濟城。”

“童岄?”老婦驚訝不已,“你說你夫君是濟城守將童岄?已故童莘老將軍之子?”

“是。”老婦如此一問,倒把清兒問地不知所措,只得木然點頭,“師母認識童莘老將軍?”

“不認識。”老婦含淚搖頭,將清兒拉起,“沒想到天意如此,竟讓我們生生分離幾十載!罷了罷了,我收拾東西與你同去。”

“是,師母。”清兒心中欣喜,旋即想起什麼又問道,“師母,您可知當年村子發生何事?爲何遭此屠戮?我又是誰家的孩子?”

老婦一時被清兒問住了,心中隱痛又起,她尋不見無爲曾返回村子,卻不想彼時村子已被夷爲平地!她不止一次猜測,這場大火是否衝她而來,只因,只因她是……老婦盯着清兒的臉,看她這般樣子,其中因由應是絲毫不知,便也三緘其口,只是努力回想,回想她離開村子時,誰家有女孩與她一般大小?

“清兒今年多大了?”老婦握着清兒的手,探尋問她。

“十七。”

老婦深呼一口氣,身子不覺一抖,好在,好在沒在清兒面前露出端倪。

“我是在村子被屠前離開,我記得村裏並沒有同你一般大的女娃,是有幾個娃娃,但都是男娃。”老婦堅定道,“是,村子並不大,家家戶戶都熟識。我記得清楚,確沒有同你一般大小的……女娃。”

“那,那我即不是村裏的娃娃?又爲何會奄奄一息躺在村口?”清兒再不敢亂想亂猜,她是誰家的孩子又能如何?如今世道,像她這樣的孩子不知又有多少,罷了罷了!

屋子狹小侷促,師母睡在榻上,清兒便蜷縮在一張破舊的躺椅上。她這一路風餐露宿,不是睡在大樹上便是破廟裏,師母這裏雖小,好在安全,不用提防賊人,也無需防着野獸,清兒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心。她半睡半醒間仿若躺在童岄懷裏,那麼踏實,又那麼幸福。還有,她在睡夢中迫切地想告訴師父,她找到了師母……

老婦衝着清兒方向躺着,心事重重地盯着她看,在黑暗中看她身形,看她輪廓,感受她起伏的呼吸。看着看着眼淚便打溼了枕頭。她們村子確實再沒有同清兒一般大的女娃,她確實記得清清楚楚!

“清兒,清兒。”

清兒隱約聽有人喚她,一個機靈驚醒,“天亮了?”清兒活動了下身子,起身穿鞋,卻瞧見師母臉色難看得緊,連忙詢問,“您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

“無妨,昨晚哭得多些。”老婦環顧屋子,輕嘆,“我們走吧。”

“師母。”

“走吧!”

城門方開,二人便出了城。清兒騎馬馱着師母,怕她身子支撐不住,便沒敢快馬加鞭,但願天黑前能夠進城。

童岄今日也不知爲何,一日皆心不在焉,做什麼都沒有辦法集中精神,乾脆將練兵一事都推給魏軫,自己躲進帳中,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揹着手在帳中轉圈。童九進來送茶,亦是看出童岄有些不對勁,不得不多嘴問一句:“少主,您今日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童岄嘆口氣,右手摁在左胸口處:“心裏不舒服,總覺有事要發生。”

“哎,難道是南陵?”童岄不禁擰起眉頭。

“上次一戰,少主挑殺了南陵主帥之子,如今邳州城門高懸白綾正辦喪事,應沒有心思再起戰事吧。”

“你說得對,可那會是什麼事呢?”童岄不知所措地撓頭,“難不成是鹿璃山發生了什麼事?”

“不行,我還是覺得不對。立時備馬,我們去城外看看。”童岄說罷人已出了營帳。

“少主,茶?”

童岄急切的聲音從帳外傳進來:“不喝了。”

“是,少主。”童九無法,立時放下茶碗追了出去,桌上的茶碗還兀自冒着熱氣。

離濟城越近,清兒的心越急切,她深深記着他的樣子,他的氣息,他的聲音。她在睡不着覺的每個夜晚,都在想他們團聚時的情景,他相信童岄,也是如此想着她。

“清兒,你怎麼了?”清兒回過神,趕忙解釋,“師母,我,我沒事。”

“是要見到夫君了,心中歡喜?”師母瞭然於心,搖頭笑到。

清兒心思被師母看穿,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只得慌亂低下頭。

“好了,我們快些走,這條路不太平,我們須的在天黑之前趕到濟城。”

“是,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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