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頭髮白了
睡意昏沉
當你老了
走不動了
爐火旁打盹
回憶青春
......
多希望，你在年老時，夜可以這般安逸，享受老年人的生活。
每次回農村老家，都有一種近鄉情怯之感，生怕跟人打招呼，更怕見到熟悉的人，卻又不知如何稱呼對方。唯一讓我坦然安心的，是在路上見到可愛的她。
她作息規律，早上天剛亮就起牀，喫完飯，天黑了，就睡覺。
白天呢，早上和下午時，就安靜地坐在村裏的小賣部門口，看着零落來往的人，或匆忙、或懶散，聽人們交談、玩笑、爭吵，她都泰然自若。
暖和的陽光下，偶爾打起了盹，但聽力、記憶力都很好，誰說過的什麼話，她都記得。
我們每次回老家探望她時，她都能事無鉅細地跟我們娓娓道來，村裏幾個月或大半年來發生的大小事。
家裏柴火夠不夠燒啦。稻穀長得如何啦。誰家的孩子娶媳婦了，那媳婦長得怎樣啦，長輩的評價如何吧，那天發生什麼好玩事等等。
甚至是，不管是大事小事，具體的日子都記得。特別是，家裏哪個成員哪天過來看望她。
哦，對了，她是我的奶奶。
在老家，多年來，奶奶跟有些口喫因而一直單身的大兒子一起生活，二伯一家住在附近，其他孩子、子孫、外孫等，有空時就會回去看望一下奶奶和大伯。
除了大節日，平時平均差不多每個月都有人回去一兩趟，於是有誰回去時，奶奶都會細細說起這兩個月以來誰回去看望她了，買了什麼東西給她，跟她說了什麼事之類的。至少她跟我都會說起這些。
我也特別喜歡跟奶奶聊這些事。從早上聊到下午，太陽從無到當空照、到西下不見了，時光流逝明顯，卻有一種幸福感，和戀戀不捨。
奶奶記憶力很好，也或許是，她特意努力記着，好等我們回去時，跟我們一起分享。
想起《紅樓夢》裏林黛玉探望病中的薛寶釵時，巧遇賈寶玉也來。於是說：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不解其意，黛玉又笑着說：要來一羣都來，要不來一個都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着，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我是很認可這話的。
因此，我自認爲，比起很多老人家，奶奶不會很孤單，有大兒子作伴，兒女們、子孫們、外孫們不約而同地、輪流地，偶爾回家看望她，奶奶的零食、保健品，全年幾乎不曾中斷。
而且，一年一度的村裏大節日時，會有全家大聚會，能來的親戚都來了。
這，是她生養了八個子女，家裏孩子多的緣故麼？
或許吧，但我想，難能可貴的，是奶奶養育的孩子有孝心吧。
甚至是，表弟表妹們，並非只是在大節日時，纔會過來看望他們的外婆。甚至是，有了對象，都會帶過來給我奶奶瞅瞅。
我奶奶那輩人，吃了不少苦，一生節儉，不與任何人有過爭執，不貪他人一點小便宜，不拒絕他人不過分的要求。
平平淡淡，似無甚精彩。
我卻覺得她很可愛，可愛到，詞窮的我不懂得再如何形容。從她彎腰揹着小屁孩的我，到弓着背、手撐着膝蓋、追着丟三落四的我、遞給我忘記帶的書本，到拄着柺杖、站在屋門口、艱難地挪着腳步、目送我離開……
每每想起最後一次離別時，都會淚目。我握着她的手，她一下子似乎很有精神，語氣跟平時無異，只是內容有些奇怪。跟我說了幾句話後，立刻又疲憊不堪，閉眼休息了。
坐在一旁的親戚長輩，愣是跟我聊其他事。沒一會兒，可能我媽意識到奶奶情況不好了，催促我儘快離開。
我才醒悟，我本來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好好看看她，可我，白白浪費掉了。
自小跟我奶奶一起生活，她不曾趕我走，可這一次，似是我媽替她說了出來，頓時眼淚橫流。
奶奶是等着看我們最後一眼的，我那天正好在婚紗店要拍婚紗照，聽到這意外的消息就取消了，當天坐長途車返回。妹妹剛飛到東北準備旅遊，也是立刻買了最快的機票飛回。
回來見了奶奶最後一面，她就真的走了。
不知我奶奶這一生是否留有遺憾，在我內心，那最後錯過的幾分鐘，成了不可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