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羿桀3:七印(3.5)

1990年11月23日,哈爾濱。

對於北方的人們來說,一連下了幾個夜晚的暴雪無疑是個壞兆頭,許多老人都在感嘆活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如此可怖的大雪。即使在白天,這暴風雪也讓能見度低的可憐。人們只有趁着雪偶爾變小的功夫上街買賣,又得趕緊回家提防着下場暴雪。

然而就是這樣惡劣的天氣,對於任琳琳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掩護。此時,他正被官方組織的搜查隊全程追捕,原因正是她暗中幫助粒子感染者躲避搜查。

這種黑色的粒子出現已有許多年,在人們眼中它是一種無解的感染病,一旦染病,就極有可能在痛苦中死去,成爲這粒子的養分;而即使萬幸活了下來,也會被衆人排擠成異類,不得不在冷眼和辱罵甚至欺凌中度過餘生——但這還是極少數人,大部分活下來的感染者都被搜查隊處死了,甚至無人追責。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終於在某一天,有一小部分存活的感染者突然爆發了抗議,他們揭竿而起,爲首的人名叫諶城,他帶着反抗軍迅速控制了搜查隊的一個據點。一時間謠言四起,有人說這些人要讓所有人都感染粒子,變得和他們一樣;還有人說他們要殺了所有沒感染的正常人。但沒人知道,這些人最初只是想爭取自己的權益罷了。

而那個被佔領的據點,正是作爲當時國內最著名的也是最年輕的醫學家任琳琳進行全國考察的最後一站。原本結束了考察研究後她就有機會獲得當年的醫學獎,享受一輩子的讚賞和榮光,但在諶城將刀刃從她脖子上拿下,念她是一個無辜者想要放過她時,她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加入起義軍。

任琳琳表示,自己此行的研究課題正是粒子的弱化與移除,而多年的研究已經讓這個實驗變得不再是夢想。同時,雖然是一個沒有粒子的正常人,但她也已經見多了人們對感染者的偏見,作爲一個醫學家,她不能忍受人們的無知傷害了同胞們。所以,她決定加入這些人,幫助他們從粒子的寄生中活下來甚至恢復正常。

而今年,纔是她正是被通緝的第一年。這幾年隨着組織的不斷轉移,自己也長途跋涉換了不少研究所,因爲怕自己的實驗暴露大家的位置,她才把自己的實驗室設在了組織之外。但再小心也會出亂子,去年在一次突擊搜查中,搜查隊聲稱他們找到了任琳琳和起義軍勾結的證據,要將她繩之以法。但任琳琳清楚,自己每次的行蹤十分隱祕,沒可能會暴露。唯一的解釋只能是自己當年醫學界的競爭對手們造謠想要陷害她。但可惜的是,自己確實與反抗軍有來往,沒法向上頭反駁,無奈只好和反抗軍一起加入了逃避搜查的隊伍。

在思緒中回到現實,任琳琳找了處背雪的地方稍作休息。這次冒着大雪出門購買藥品,她清楚搜查隊那些好喫懶做的隊員不會在這樣的雪天出門搜捕,但自己依然得多加小心。距離基地還有一公里的路,沒什麼問題的話十五分鐘就能回去了。她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懷裏的藥,確認無誤後繼續了行程。

你真…覺得自…選擇…確的…?

腦內突然間傳來一陣不明的聲音,嚇得任琳琳差點叫出來。倒不是這聲音多可怕,只是她擔心真的被哪個勤勞的搜查隊員抓個正着。環顧左右確定沒人後,任琳琳才穩了穩精神仔細感知那句話。

你真的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奇怪,這很明顯是幻聽症,但無論她怎麼捂住耳朵去聽,那聲音還是很模糊,而且似乎不像是自己大腦傳來的聲音,更像是來自遙遠的彼方。

大概是最近趟風冒雪躲着追捕太累了,回去得好好休息休息了。任琳琳並沒有太在意這聲音,更沒有去細想說這話的內容——畢竟自己一開始的時候也常常思考這個問題,但作爲醫者的仁心戰勝了世俗的念想,她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後悔。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任琳琳拍了拍被風吹的通紅的臉,踏上了回去的路。

“我回來了,實驗進行的怎麼樣?”推開基地大門,任琳琳把藥順手交給了身邊的護士,急忙換上工作服向實驗室走去。“諶城你在嗎?”

走進實驗室,裏面空無一人,狹小的空間裏堆放着種類不一的實驗器材,而桌子正中間的儀器中,盛放着一小撮發着黯淡金光的沙子。任琳琳關好門,坐在桌前觀察着這沙子,思緒不知不覺回到了三個月前。

那時的任琳琳在組織的掩護下偷渡到以色列尋找原料,但因爲礙於身份特殊,語言又不通,最後什麼都沒得到。就在失落之際,任琳琳偶然在以色列的一個小教堂裏發現了四個同樣被粒子感染的人,而這四個人居然會說自己的語言。但這四個人並沒有受到感染的折磨,反而顯出一種亢奮的精神。起初任琳琳還以爲這四人是癮君子,本想敬而遠之,但其中的一人卻當着她的面拿出了那一小撮沙子吞了下去,之後身上的粒子顏色竟開始慢慢減淡。任琳琳大喫一驚,認爲這東西可能是治好感染的奇藥,便說什麼也要這四人跟她一起回到組織。

大概是清楚自己的安全在異國他鄉沒有保證,四人最終同意了合作的請求。但就在臨走之際,任琳琳偶然發現在那教堂之中的石棺內有一個小木盒子,打開一看裏面裝着七個小小的石頭刻章。以爲是某種文物之類的,任琳琳好奇的想要拿起一個觀察,卻在接觸到的一瞬間感覺一陣頭疼,不得已把它放了回去,但還是揣在行李中帶回了組織。

想到這,任琳琳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從以色列回來後諶城對這四個人完全不信任,還是自己好說歹說,連帶獻上了小盒子又展示了沙子的功效才讓諶城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們。如今盒子被組織保管,自己只要全心研究這沙子就好了。記得當時他們告訴我這東西是在紅海邊上發現的,不如就叫它海砂吧。任琳琳側過頭擺弄着儀器,要是這東西真的有效果的話,就能拯救無數的生命了吧…在疲勞與心事中,任琳琳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任琳琳從夢中醒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正欲起身離開,任琳琳卻突然發現諶城就坐在身後的凳子上,看着幾張報告單唸叨這什麼。“喲,終於醒了啊。”見任琳琳醒來,諶城放下單子翹起了二郎腿,倒是一臉悠閒,“累的話回房間休息啊,在這多難受。”知道自己偷懶被上司抓個正着,任琳琳只得滿臉堆笑:“哈哈哈…我就是有點累,打了個盹而已,嘿嘿…”“沒關係的,人總得要休息。”諶城站起從任琳琳身邊走過,拿起桌上的海砂在燈光下端詳,“這雪下了這麼久,我們最近的情況你也知道,別讓自己太難過就好。對了,我新配了幾個藥方,你幫我看看這沙子能不能用上。”“啊好,我給你看一眼。對了,現在這東西叫海砂,還挺好聽的吧?”拿到配方的任琳琳一下來了精神,開始給諶城分析,而諶城也聚精會神地聽着。原來諶城雖是反抗軍首領,但私下裏也在研究感染症的解決辦法。之前任琳琳帶着四人拿回海砂時,諶城心裏其實滿是驚喜,但眼下情況特殊,作爲一介領袖不能不考慮情報問題,所以只得在任琳琳的擔保下才順臺階下了接受了四人。

就這樣,兩人又忙碌了一天直到深夜。“好,那我回去再改進一下。”收起任琳琳改過的配方,諶城微微一笑,“多謝了,醫生。”“跟我客氣什麼,不都是爲了大家嘛。”任琳琳也笑着回答。不知爲什麼,面對着這樣一個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還非親非故的男人,任琳琳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大概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吧?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諶城拉開房門準備離開。“嗯,我知道了。對了,要記得海砂不能長時間加熱,否則會和玻璃儀器產生反應的,看見它變紅了就要關掉火,否則就會爆…”“你說那樣?”諶城指了指任琳琳身後,任琳琳回頭一看,海砂正在忘記關火的儀器中劇烈反應,馬上就要炸開來。“啊!!!”任琳琳嚇得閉上眼睛,抱頭蹲了下來。“小心!”顧不上那麼多,諶城脫下衣服飛撲到任琳琳身邊,將她裹着衣服抱在懷裏,抵擋着將要發生的爆炸。如果失去這麼一個重要的學者…我的目標可就更遠了啊。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能傷到她…

只聽“砰”的一聲,諶城緊閉雙眼,以爲自己命不久矣,但過了好一陣,卻發現並沒有什麼事,倒是懷裏的任琳琳顫抖着發出聲音:“爆炸……最多隻會把儀器炸出個洞來……沒太大危險的……”諶城回頭一看,桌上的儀器果然碎成了幾塊,別的東西倒是完好無損。

扶起任琳琳,諶城面無表情地撓了撓頭,咳嗽了兩聲後對面前憋笑的女孩道歉:“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它有這種性狀,謝謝你讓我瞭解啊。”“沒關係,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傷。”任琳琳雖然盡力憋笑,但她並不是在笑諶城的無知,而是她居然發現在這個男人的臉上居然還會出現一絲絲的小尷尬。

“那我走了,明天再說。”任琳琳送諶城離開了房間,自己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休息了。對了,走之前要去看一下那個小姑娘。任琳琳一拍腦袋想了起來,急忙拿起幾本書來放到包裏,離開了實驗室。


“伊楠妹妹在嗎?我來找你啦。”任琳琳推開房門,一個小小的女孩跑着撲到她懷中。“琳琳姐你可來了,哲哥就會欺負我。”小女孩委屈的說到,身後和任琳琳一般大的男孩哈哈大笑,正是年輕的趙會哲。“不怕,我等會幫你教訓他。喏,這是你要的書,看完放在這就好,不用還我了。”任琳琳從包裏掏出書遞給女孩,她便笑着跑開了。

“哎,也只有你能跟那孩子玩的來了。”角落裏一個老人的聲音傳來,“我李曉龍這麼多年都學不會跟小孩玩。”“龍叔,您都一大把歲數了,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啊。”任琳琳掏出一小包茶葉遞給老人,老人嘿嘿笑着謝過。“誰叫那孩子是諶城…”“噓,孩子在這呢,先別說。”趙會哲打斷了李曉龍,老人點了點頭,起身去泡茶了。

“看來她在這過得還算好。”任琳琳坐了下來,看着遠處坐在桌前看書的伊楠,“這麼小的孩子就經歷了這麼多,真是委屈她了。”“嗯,但是沒辦法啊,這個世界對我們就是這樣無情。”趙會哲嘆一口氣,“總有一天我也要帶領我們獲得自由。”

“別傻了你,咱們纔多大,經歷的太少了。”任琳琳打趣到,卻被趙會哲回了個白眼:“是啊,我這個野小子哪有你這個大醫生經歷的多…”還沒等說完,任琳琳就笑罵着向趙會哲揮起了拳頭,兩人比劃着打成了一團。

“姐姐…哲哥其實對我挺好的,你別打他了…”任琳琳剛把趙會哲按在地上,只看見伊楠不知何時放下了書跑到她倆身邊,小聲地嘟囔着。“沒事的,我們倆鬧着玩呢。”任琳琳急忙鬆手,趙會哲趁機溜走了。“不跟你們玩了,我找老大去!”

這小子,這麼多年還是沒變。任琳琳心裏唸叨,其實她和趙會哲是幼時的朋友,當年加入反抗軍也是趙會哲曾經和她提過的。

“姐姐,”伊楠軟軟的聲音把任琳琳拉回了現實。“嗯?”任琳琳蹲下來,摸了摸伊楠的頭。

“明年春天,你能帶我去看天鵝嗎?”

小小的聲音,砰地擊中了任琳琳心底柔軟的地方。對於這樣一個孩子來說,她需要的和她得到的根本不相符。她不知道伊楠過去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此時此刻在她面前站着的,只是一個幼小的女孩。

“嗯。”任琳琳點了點頭,眼裏滿是淚花。“等春天到了,我就帶你去看天鵝。”

“一言爲定哦,我們拉勾。”小女孩伸出小指,小小的手指上也有着黑色的痕跡。“嗯,拉勾。”任琳琳也伸出手,勾住了伊楠的小手。

兩人身後,喝着茶的李曉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默默點了點頭。

如果一切都能這樣和平的進行下去的話就好了,他心想。

但事情並不總是會如願以償的。


1990年12月9日

“任琳琳快跑別回頭!”諶城一邊閃過搜查隊員的拳頭,一邊衝任琳琳大喊,“陳三趙叔你們保護好她,我和老狗等會就到!”說完又跟着身旁被叫做老狗的男人一起揮拳擊中一人,然後一腳把他踢翻在地。任琳琳還想說什麼,卻被身邊的反抗軍拉住手,帶離了這裏。

半小時前,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房間內的寧靜。諶城和任琳琳以及三名反抗軍外出進行海砂的研究,在這屋內已經住了兩晚。原本打算今天就回去,可沒想到卻在這時發生了意外。

“快把門打開,我知道里面有人!”敲門聲越來越大,外面的聲音也逐漸不耐煩起來。諶城對着四人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們從暗道逃走,自己留下來對付這些人。他知道,搜查隊的目標是他…無奈,四人只得從提前布好的暗道裏逃走,諶城則按兵不動,靜靜等待着外面的人。

又過了兩分鐘,大概是實在不耐煩了,房門終於被一腳踹開,三名搜查隊員迅速進入室內,卻不見一人的蹤影。“奇怪,我明明看到他們在這的,怎麼……”話音未落,諶城從門後的衣櫃上跳下,直接踩在了一名隊員的身上,隨後兩手抓住剩下兩人的腦袋,將他們狠狠砸在一起。雖說諶城身體瘦弱力量不大,但猛地捱了這迎頭痛擊的幾人也是瞬間停止了思考,待反應過來時,諶城早已翻出窗戶離開了大樓。

可諶城沒想到的是,暗道的出口也早已被人設下埋伏,而老狗正奮力地和敵人戰鬥着,自己也急忙衝了上去,這纔有了開始的一幕。

“他在那,快追!別跑!”不遠處又衝出了幾個搜查隊員,老狗身強體壯沒什麼要緊,但經過了幾場戰鬥後的諶城卻有些喫力,只得和老狗分頭從兩條路逃跑,不過最後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他事先告訴了四人備用方案,而自己只要把那些人引開就好了。

不多時,搜查隊員們見追丟了二人,只得罵罵咧咧地四散開來,進行地毯式搜索。與此同時,諶城兩人也與任琳琳他們成功會和,五個人在一起商量着對策。

“我們必須全體撤退,不能落下任何一個人。”任琳琳首先發話,作爲醫者的她自然不會選擇以小換大。但諶城明白,眼下的情況若想全身而退實在有些困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剛剛隱約看見那些人配備了槍支。即使他們福大命大都能撤退,也保不齊要挨幾顆槍子,到時候就不是能不能活着的問題了,對組織內的輿論影響更大……只是,應該怎麼說,怎麼做呢?

突然一聲槍響,令五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感染者們,你們已經被我們包圍了,現在投降還來得及,我們暫時不會開槍的,剛纔只是個警告!”但他們知道,這話這是放屁,而且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發現,必須做出選擇了。

“老狗,陳三還有趙叔,琳琳你也聽好。我知道我們這次可能是凶多吉少了。不過我以反抗軍領袖的身份擔保,我一定會讓你們活着離開。”諶城發話了,只不過聲音很小,但言語中依然透着一股強大的影響力。“聽我說,我知道一個可行的辦法,雖然風險很大,但只要你們配合,我就能保證大家的安全。”四人重重點了點頭,老狗首先發話:“那還用說了城哥,我們跟了你這麼多年,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樂意,你們說對吧!”“是啊!”“說得對!”陳三和趙叔也紛紛迴應,任琳琳也小聲嗯了一聲。

“那好。這樣,你們看我指的地方,那裏以前是個診所,雖然現在廢棄不用了,但裏面還停着一輛救護車,大概是走的急鑰匙都沒拔,上去就能用,我提前檢查過了。只要我能把那個開過來,咱們就能回去了。只不過……可能需要你們拖延一下時間…“沒問題,我都懂,城哥你就去吧,我們在這等你回來。這小姑娘就交給我們保護了,放心吧!”老狗搶着回答,諶城也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可就在此時,幾聲不合時宜的槍響又打破了這寧靜。“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快點出來投降,否則我們就真開槍了!”氣氛又一次緊張到了極點,衆人都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聲。

但壞事往往總是接連發生。待槍聲停下後,諶城低頭髮現了地上的點點血跡。他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只見鮮血順着任琳琳的腹部滴答滴答地掉在雪地上。“我沒事…只是彈片而已…”雖然這麼說着,但任琳琳的聲音已是虛弱不已,看來是在強忍着疼痛。諶城低聲暗罵,但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必須馬上行動。

“老大,你快帶着她去那吧,那不是診所嗎,說不定還能有繃帶什麼的,救人要緊啊。”老狗的話像一根刺戳在諶城的心上。“你…”“別說了老大,這小姑娘有多重要我們都知道,我們三個混子的命加一起也沒她值錢。快去吧,別耽誤了。”陳三和趙叔也附和着老狗,可諶城此時卻走不出那一步。

又是一聲槍響。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們的。”終於,諶城下定了決心,抱起了任琳琳向診所跑去。路程不遠,兩人很快就到了,但諶城在診所內來回翻找,可怎麼也找不到繃帶,情急之下,只得扯下襯衣來,按照任琳琳的指示包紮好。

“你會帶他們回去嗎…?”任琳琳輕輕問他。“我…我會的。”諶城顫抖着回答,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開口說出的話。“那就好…”話音剛落,任琳琳又昏了過去。

“琳琳!琳琳!”諶城驚恐地大喊,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到底怎麼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挺過這段時間。他只能抱起任琳琳三兩步跑到車上,急忙點火打舵向回駛去——是的,他答應過老狗,會回去接他們,可……

再看到他們時,他只是遠遠看見倒在地上的陳三和趙叔,還有老狗最後的手勢,讓他趕緊回去,不要來救他們。然後,一顆子彈貫穿了老狗的胸膛。

諶城強忍悲痛,一個掉頭把車對準了基地的方向,然後全速前進,眼中早已滿是淚水。

他知道,當年那個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自己是他再也不想面對的人,而老天偏要讓事情變得不合他意。明明那時他已決定不能出賣朋友纔出此下策,可爲什麼那些人偏偏最後還是離他而去了。諶城不懂,爲什麼想做一個好人這麼難,這麼難。


過了二十分鐘,諶城終於帶着任琳琳回到了基地,人們把任琳琳擡走的時候注意到走時候的五人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也都默不作聲。諶城極力讓情緒穩定,讓手下把救護車處理好,自己跟着人們走進了基地。


“老狗他們呢?”不知在椅子上坐了多久,諶城的心裏空蕩蕩的,這時任琳琳的聲音更像一把刀紮在裏面。

“你醒了啊…沒事就好。”

“他們三個人呢?”任琳琳的聲音明顯在顫抖。

“他們讓我帶你回去。”諶城的話語滿是冷靜,但任琳琳卻感到了一絲無情。

“你不是說會去救他們嗎?”任琳琳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盡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你爲什麼拋棄了他們!”

“我沒有!”諶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言語中帶着悲憤。“你知不知道,他們三個爲了保你安全才犧牲了自己!你能不能成熟一點?”

任琳琳沒有回答,低頭捏着衣角,眼淚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諶城知道不該發火,但誰又能懂他心裏的痛?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年輕女孩,一邊是自己出生入死的朋友,換作是誰能輕易做出選擇呢?

“回去休息吧,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諶城從她身邊走過,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還有,剛剛是我不對,我不該發火的。”

任琳琳依然沒有回答,諶城只好離開。


你錯…你在他…永遠…是個…孩而已

那聲音又在任琳琳腦中盤旋,但她無暇顧及。

你錯了,你在他眼裏永遠只是個小孩而已

任琳琳不知道該想什麼,就讓那聲音在腦子裏徘徊。過了好久,她才擦乾眼淚,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其實知道,只有解決了感染症,才能永遠的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1990年12月31日,跨年夜前夕

在人們的歡呼喝彩聲中,任琳琳被一下又一下拋向空中又接住,樂的停不下來。趙會哲煽動着氣氛,引得人們笑聲連連,伊楠也坐在桌前記錄着這一熱鬧的時刻。李曉龍難得的開了一瓶好酒,和諶城在人羣后看着歡快的人們,碰了碰杯。

原來三天前,任琳琳對海砂的實驗取得了空前的突破,諶城帶頭進行展示,服用了海砂後身上粒子居然漸漸消退了,足足維持了六個小時之久。雖然看起來是小小的進步,但對於每一個感染者來說,這無疑是今年最好的禮物。

於是在跨年夜這天晚上,諶城站上了演講臺,鄭重地宣佈任琳琳因立了大功,正式升爲反抗軍的副首領。諶城知道,這個女孩雖然在其他方面的經驗都遠遠不足,但在解藥的開發方面無疑是天才。這樣一來既能鼓舞大家的士氣,又能讓任琳琳更加自信。

“來,新年就要到了,我們大家一起倒數!”諶城舉起酒杯向大家喊到,“五!四!三!二!一!”

美麗的煙花隨着人們的倒數綻開、落下,一瞬間的美麗,一瞬間的光彩。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屬於它們,整個世界隨着它們的綻放而光彩一瞬,寄託着美麗的希望,寄託着愛的光芒。

………假………虛………

笑聲淹沒了任琳琳腦中的聲音。


1991年1月13日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諶城?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任琳琳一巴掌扇在諶城臉上,諶城卻沒有反應。“你想沒想過後果啊?會死人的你知道嗎!”

此時的諶城和任琳琳正站在四張手術檯旁,而上面躺着兩男兩女四人——正是當時任琳琳從以色列帶回來的那四人。而他們身上的粒子雖淡了不少,但此刻也是心率極地,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我這麼做是爲了研究。”諶城摸了摸發燙的臉頰,面無表情地回答。

“研究?所以你就用活人做人體實驗?”任琳琳大聲質問。

“進步總是要建立在實踐上,不然拿誰來呢?我?還是你這個副首領?”

“你別提這個。”任琳琳厭惡地皺了皺眉頭,言語裏滿是嫌棄,“如果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做,我絕對不會幫你。”說罷便要拔掉四人身上的輸液管,進行搶救,卻被諶城一把推開。

“這沒你的事,現在快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你的主意?你在想什麼我還不清楚嗎?”任琳琳反問他,“不就是因爲你懷疑他們四個走漏了風聲嗎?難道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他們嗎!”“你閉嘴!你還敢提他們?你知不知道老狗他們那次爲什麼會被發現?我早就覺得這四個混蛋不對勁了!”“你有什麼證據?”任琳琳打斷了他,“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諶城一時語塞,雖然他對着幾人一萬個懷疑,但真正的證據還確實沒有。“你…回去吧,否則我要叫人來了。”隨後朝走廊外大喊一聲,喚來兩名守衛。

“諶城,你變了。”任琳琳冷冷地瞪着諶城的雙眼,一邊甩開守衛的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說罷轉身離開了,守衛也跟了出去。屋裏只剩下對着手術檯一言不發的諶城。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諶城默唸,心裏湧上一股不知名的情感。他無力地敲着手術檯,不知道心裏想着什麼,卻只覺得一陣劇痛從右小腿傳來。大概是粒子感染的症狀加重了吧,他這樣想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捲起褲管觀察。只見他右邊小腿上的粒子已經結成了一條條細細的觸手,隨着心跳有力地泵動着,卻是無序地來回糾纏。

諶城長嘆一口氣。時間不多了,他心想。看着眼前躺在手術檯上的四人,紅色的急救燈一閃一閃,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你變了。”任琳琳的話語又在此時在他腦袋裏迴響。

終於,他還是拔掉了向四人體內注射海砂的輸液管,叫來醫生給他們救治。自己在矛盾和糾結中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房間。


1991年1月28日

任琳琳躲在衣櫃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腦海裏的聲音折磨着她的精神,她咬牙忍着卻還是不敢出聲。同日值班的守衛已死傷大半,她拼了命才從那幾個怪物手裏逃出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祈禱諶城、趙會哲,無論誰都好——能來救救她,救救她們。


自從上次撞見諶城進行人體試驗並與他大吵一架之後,兩人的關係就一直不冷不熱。諶城似乎暫時停止了人體試驗,但還是把四人關了起來以免再出什麼亂子,每天只提供基本的生理需求,比如食物和水之類的。但他們好像也並沒有表現出不滿,自那次之後每天活得也是渾渾噩噩,對這樣的非法監禁並沒有反抗。任琳琳偷偷去看過幾次,發現他們的反應和最初在以色列發現時一樣,而當自己向他們展示海砂時,便又發了瘋似的去撲,去要。

終於,任琳琳判斷這是他們對海砂的特殊戒斷反應,看來那次的大劑量輸入已經讓他們徹底成癮了。本着救人的心理,任琳琳大膽地作出了一個決定:她認爲既然海砂能讓人成癮,而現在又沒有其他能夠抑制這種症狀的藥,倒不如順着海砂的成分往回推,看能不能找出海砂的解藥。這在當時,以反抗軍的技術和單槍匹馬的自己,無疑是一個天大的難題,但也許是和諶城賭氣,任琳琳到是說幹就幹,在實驗室裏不分晝夜地忙着,甚至偷偷在自己身上試驗。發現這東西對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影響後,她試着在每天的午餐中加入微量試劑來觀察大家的反映。

結果是驚人的:雖然只是一點點試劑,效果卻比海砂本來的抑制效果還要強,而且還沒有明顯的副作用。這讓任琳琳喜出望外,就連諶城也在瞭解了情況後時隔許久地破天荒誇讚了她。她當然沒有告訴他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因爲她已經決定讓那四個被監禁的人服用,然後向諶城證實自己的成果來換取他們的自由。就在座天夜裏,任琳琳悄悄潛入密室,讓那四人服下了改良後的海砂,也許是心切,她特意加大了劑量。看着死人身上的粒子迅速消去,任琳琳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表的喜悅。

似乎恢復了理智,向任琳琳道謝後的四人偶然提起了一開始在以色列被任琳琳拿走的木盒,並提出想要拿來看一看。任琳琳以守衛森嚴爲由拒絕了他們,四人卻露出了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消失了。向四人道別後,任琳琳快步離開了牢房,腦海裏的聲音第一次顯得那麼渺小。

......印......別......


但如果讓她再選一次的話,她絕對不會把那海砂拿給他們,甚至根本就不會去改良海砂。

今天,當任琳琳如往常一樣來這裏觀察四人的反應時,卻發現整棟建築空無一人。她疑惑地向牢房走去,卻發現一路上躺滿了守衛。他們強行突破收容了?任琳琳做出最壞的打算,但她相信他們不會對自己出手,畢竟是她救了他們。來到牢房,裏面果然空無一人。

必須馬上報告總部。任琳琳知道自己猜對了,立刻下樓往傳達室跑去。可在那裏,她只見到了奄奄一息的門衛大爺。大爺用最後的力氣告訴她,本來凌晨他巡夜時這四個人還好好的沒什麼異常,可到了白天,他們卻像發瘋了一樣衝出了牢房,殺死了見到的每一個人,而且滿身黑色十分可怕。

“他們嘴裏一直念着一個名字...任...琳...”便沒了氣。他們是衝着我來的?任琳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明白爲什麼他們會恩將仇報,甚至大開殺戒。但無論如何,既然他們是衝着自己來的,那必須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你在這啊...”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任琳琳瞬間汗毛倒豎,尖叫着揮起手邊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朝他頭上打去,然後直接衝到了樓上。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研究出了問題。因爲盲目加大海砂的劑量而導致了藥理的改變,使得它向着和原本完全相反的地方發展了——不但沒能抑制粒子,反而加速了它的生長。此刻的四個人一定是被粒子加劇了感染而想要報復自己吧?她這樣想着。


“砰”!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任琳琳知道是房門被砸開了。腳步聲咚咚地傳入耳朵,她能感覺到那個東西在尋找自己,而此時此刻自己離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只要他打開衣櫃門就會發現自己,之後自己的生死就由不得她說了算了。任琳琳攥緊了拳頭,哪怕會死也得反抗...

門被猛地打開,一個男人滿臉的黑色,嘶嚎着撲向任琳琳,任琳琳尖叫一聲滾出了衣櫃,而那男人的拳頭居然穿透了木板,一時間拔不出來。任琳琳兩腿發軟,坐在地上用力地向門邊爬去,祈求着有人來救她。那男人用力把拳頭拔了出來,一點點走近任琳琳。就在他的爪子要掐住任琳琳的那一刻,另一個矯健的身影從任琳琳頭頂飛過,一腳踹翻了男人。

“快去一樓找諶城,我馬上就到!”任琳琳淚眼朦朧,用力纔看清了眼前和男人搏鬥着的趙會哲。一絲希望從她心中燃起,她知道自己有救了,於是踉蹌着爬起身,扶着牆走下樓。

“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好嗎?”任琳琳哭着問道,看了他最後一眼。

“快走!”趙會哲雙手擋住男人狂暴的攻擊,沒有回答她。


來到三樓,任琳琳依然驚魂未定,而腦內的聲音此刻又變得異常清晰,異常刺耳。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同樣的詞語瘋狂地衝擊着她的精神,無數個聲音迴響着,似是哀嚎,又像呼喚。頂着巨大的壓力,任琳琳盡力向樓下走去。她知道只要到了一樓就好了,反抗軍們一定會有辦法處理自己捅出的簍子。她極力去剋制腦內的迴響,她知道那只是幻覺,自己一個醫生根本不可能下殺手,只要保證安全就好了。她擡頭小心地看向一樓的空地,諶城果然在那裏,只不過只有他和另外兩個人,而那四人中的另外三個也在下面,諶城一夥奮力地反抗着,可那幾人的力氣卻是出奇的大,諶城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但即使這樣,他們也還是在艱難的戰鬥中不時呼喊着任琳琳的名字,希望能傳到她耳朵裏。

任琳琳猶豫了。

本能告訴她,現在就算下去也是死路一條,但如果她能趁着這時偷偷溜出去,或許就能逃出生天。

“任琳琳!聽得到嗎!我們來了!”一名反抗軍大聲呼喚着,而腹部緊接着捱了重重的一拳。

只要逃出去了,只要能回去,就能叫來更多的人,到時候一定就沒問題了。

“任琳琳,我們在這裏!你還活着嗎!”另一名反抗軍大喊,躲過一擊後又被一拳砸中面門。

大家一定會幫我的,這麼久以來一直是這樣的不是嗎?

“琳琳!如果聽到的話就在那裏不要動!這下面很危險,等我們去找你!一定要保證安全!”諶城的聲音傳來,不善戰鬥的他已近力竭,卻還是全力呼喊着任琳琳的名字。

諶城會解決所有問題的,他可是我們的首領啊......


哪怕是自己犯下的錯誤嗎?

她猛然間這樣問着自己。

呼喊的聲音漸漸減小,任琳琳知道他們陷入了苦戰。她慢慢攥起拳頭,卻最終還是慢慢鬆了開來。

會死。她會死。大家都會死。

“咚!”一個重物從樓上被扔下,直直砸在她身邊,任琳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後更是差點叫了出來。那像動物一樣被扔下來的東西竟是趙會哲!此刻的他滿臉鮮血,有上氣沒下氣,瞳孔飄忽。任琳琳一下撲了上去,將他翻了個身便開始做着心肺復甦。“不會有事的...我是醫生...我不能讓你死...”任琳琳滿臉淚水,她害怕,害怕孤獨,害怕死亡,害怕一切。

“不會...有事的...”趙會哲聲音漸弱。“我是...戰士...”

瞳孔放大。趙會哲戰死。

任琳琳無力地趴在了趙會哲的身上,巨大的悲痛擊潰她的了意志,她徹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原本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誤,最後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擡起頭,還不知道要做什麼,應該做什麼,還能做什麼,但看見不遠處的樓上,殺死趙會哲的那個男人一躍而下,看來加入了和諶城的戰鬥。

我什麼都做不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我救不了趙會哲,救不了自己。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我到底能幹些什麼?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我一定是瘋了

那就殺了他們吧

崩潰的悲痛化爲無盡的恐懼,繼而轉變成滿溢的憤怒。任琳琳朝趙會哲後腰摸去,腰帶處那裏果然藏着一把小刀,那是趙會哲從小的習慣。她雙手握緊小刀,慢慢站了起來。

我要爲我的錯誤擔起責任。

我要讓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我還能救諶城。

任琳琳翻過欄杆,大吼着縱身跳下,直向着那正欲攻擊諶城的男人飛去。

“琳琳?”諶城被嚇了一跳,身體卻本能地要跑去接住她,“你在幹什…”可還沒來得及動手,自己已被另外三人死死控制住了。任琳琳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也正中了男人的肩膀,離脖子只差不到十公分。她自己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瞬間動彈不得。

“任琳琳!你他媽瘋了嗎?”諶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我說了讓你別出來你沒聽見嗎?”

任琳琳掙扎着想要起身,卻被男人粗暴地從地上拎了起來,緊緊掐住脖子。怎麼會?明明捱了一刀,爲什麼他好像沒事一樣?

“趙會哲…他…”任琳琳艱難地呻吟,“他…死了…被這個人…”

諶城一下愣住。死,這個字眼在此刻聽來多麼冰冷。

“諶城…對不起…我明明下定決心…不想再逃避了…”男人的手漸漸攥緊,任琳琳聲音越來越小。

趙會哲的死,任琳琳的命危,自己的窮途末路,這麼多手下的陣亡…前所未有的壓力一齊堆在了諶城一人的身上。但此刻他已然筋疲力竭,善用的計謀在此刻也並無用武之地。三人死死將他鎖住,而他甚至無力哪怕罵出幾聲。

腿也失去知覺了嗎?諶城只覺得右小腿那裏空空的,就像一個殘疾人一樣。看來最後一點希望也消失了…我們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吧?

猛然間,一幅幅畫面從他腦海中迅速飛過。

是反抗軍們起義的那天。

是自己和大家一起工作的那天。

是老狗他們被撲殺的那天。

是跨年夜一起歡呼的那天。

是自己終於決定直麪人生的那天。

我不能在這停下。

一股奇妙的感覺湧入諶城大腦,剛剛還空蕩蕩的右小腿突然間似是有了無盡的力量。而自己的全身彷彿被無數條細小的蟲子包裹一樣,絲一般的觸感自下而上在周身環繞。

待反應過來時,身邊的三人已經倒在了地上,而自己正站在男人身後,手裏握着那把插在他肩上還沒來的及拔下來的小刀。

“諶城你…”任琳琳看着他,像看着一個怪物一樣。諶城皮膚裸露的部分佈滿纖細的粒子,尤其是右小腿處的粒子匯聚成一個倒懸着的人的樣子,活像黑色墨水刺成的紋身一樣。

但她一點也不害怕,她知道他是來救她的。

諶城握住刀柄,然後用力向下一扯,那刀就在男人體內被扯出,在他背後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傷口。他哀嚎一聲,丟下了任琳琳,卻還沒等轉身,又被諶城在背後命中數刀,最終倒在了諶城腳下。

看着敵人全部倒下,諶城恢復了理智,粒子一點點褪去,他上前扶起任琳琳,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任琳琳抱住他,卻並沒有哭出來,也只是一言不發。

“我沒能救下趙會哲。”她顫抖着說。

“走吧,我們去把他帶回去。”諶城拍了拍任琳琳,隨着她一起把趙會哲擡了下來。面對着趙會哲冰冷的軀體,任琳琳依然難以抑制心中的悲痛,俯在他身邊摩挲着他的雙手,而諶城默不作聲,不只是因爲自己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更是對失去朋友的無奈卻又無能爲力。

“剛剛你身上,是怎麼回事?”任琳琳突然問道。“剛纔?我不清楚...只覺得那時的身體並不歸我自己控制,彷彿我的精神被那種粒子寄生了,我的行爲舉止似乎都在它們的控制下。”諶城努力回想,但對剛纔的記憶卻很模糊,但緊接着又發現身上明明受了不少傷,但現在卻好像又痊癒了。“我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會不會是那粒子的作用?”雖然完全不相信一個奪人性命的東西會只好自己,但這是眼下唯一可能的結果,於是諶城試探着詢問任琳琳,期待這個專家能給出答案。“既然情況如此,只能說不無可能。我以前就做出過一個假設,這些粒子更有可能是爲了和人類共生,如果宿主死了自己必然也難逃一死,所以某些情況下的某些人身上的粒子可能會爲了保命而醫治自己的宿主,不過並沒有什麼實例,只是我的猜測罷了。你倒是第一個。”

任琳琳剛說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主意。“這東西可以通過血液傳播對吧?”她問諶城。“啊,對啊。怎麼了?”“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的話,那麼我或許能夠救活他...”任琳琳緊握住趙會哲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這怎麼可能?”諶城馬上理解了任琳琳的意思,或許她是想主動感染粒子,然後通過自己的醫術試着讓趙會哲起死回生。“他已經死了...”“相信我一次,諶城。”諶城的話在嘴邊卻沒法吐出,任琳琳堅定的眼神讓她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女孩,而她眼裏的淚水此刻並非是恐懼或懦弱,而是作爲一個醫生,一個戰士的決心。“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說罷,用趙會哲的小刀在手上劃出一道傷口,而諶城也照做,將自己的血滴到了她的手上。

“這東西不是詛咒,是一種力量。”像是無數螞蟻從身上爬過,又如蜈蚣啃食着肉體,任琳琳強忍着那種傳遍全身的疼痛自言自語道,“一定要學會節制。”


多年以後,在當天在事發後趕到現場的一位善後人員老孟這樣描述道:除了戰死或受了重傷的守衛和失去意識的四個異變者,諶城、任琳琳和趙會哲居然幾乎找不到受傷的痕跡,而趙會哲更是表現出了曾經的腦死亡症狀,不知爲何起死回生了。而那四個人的下場更是悽慘,諶城決定直接對他們施行安樂死,不過最後雖被人們極力阻止,但他還是下令給那幾人注射了藥物,讓他們陷入了可能長達幾十年的休眠。

“雖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但之後的事纔是真正的悲劇。”老孟這麼說,“那之後我們組織的內部,就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矛盾了。”


1991年2月26日

距離異變事件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在那場事件之後,海砂的研究便被暫時擱置了。諶城關閉了自己和任琳琳的實驗室,一是爲了終止實驗,也是爲了讓任琳琳能少些工作,多些休息。在主動感染了粒子之後,任琳琳驚奇地發現自己不僅能運用粒子進行一些治療和手術,甚至似乎能輕微操控細胞的增殖和衰老。起初她只是用植物做實驗,而現在她已經能影響小白鼠了。至於趙會哲的起死回生——其實不止是她自己的功勞,因爲她明顯感覺到在自己努力拯救他時,他的身體也在積極地迴應着自己。但這件事她並沒有跟趙會哲提起過,因爲怕引起大家的議論,而諶城也尊重她的意願,只是對外說趙會哲暫時休克了過去,兩人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他喚醒。其實對於這個說法也有不少人表示懷疑,但最後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認同。因爲在眼下,獲得了這種能力無疑是一種天降恩賜,都說禍從口出,大家都覺得似乎不去討論,就能把它永遠留住。

不過諶城對於自己的轉變則毫無保留,告訴大家自己有了不死之身且能以一當十,接連號召大家跟自己一起主動出擊,捱了這麼多年的欺負,是時候向那羣人還擊了。有了智勇雙全的諶城和妙手回春的任琳琳,反抗軍上下無不響應號召,接二連三地請求出戰,短短几周就紛紛拔下了周圍搜查隊的基地;而他們對待敵人則更是不留情面,極盡殘忍,似乎在發泄積蓄已久的怒火。

但在任琳琳眼裏,這並非是一個好兆頭。倒不是因爲接連的戰鬥讓戰友們連連受傷——實際上,外界早已瞭解到諶城獲得了某種力量,所以見到他是也都不是投降就是逃跑。不過他們對這些人的殘忍倒是真的。在任琳琳眼裏,殘殺敵人已是不可理解了,尤其是對待這些投降的人,她更是覺得此時的他們與禽獸無異。除此之外,諶城的脾氣也越來越大且常常居功自傲,不但在每次的議會上大手一揮否決所有休戰協議,還不顧衆人的傷勢和局勢盲目發動戰爭。而他本人也漸漸變得驕奢,奪取來的物資常常拿去賣掉而不是儲存起來,換來的錢就通通變成了酒精進入了他的肚子。可以說現在的諶城每天不是醉着睡覺就是帶着酒勁外出打仗,全然沒了從前那股威嚴和狡猾,曾經的梟雄已然變成了酒桶。

“你聽我說,從前的事我都不提,今天你們一定不能出去。”任琳琳站在諶城面前嚴肅地對他說,而諶城卻滿臉通紅,還在大口喝着啤酒。“我打聽到這次新換來的搜查隊是他們的精英,無論是戰術還是裝備都遠勝於我們,你去的話無疑是送死!”

“精英?老子打的就是精英!讓他們來啊,來一個我殺一個!”諶城把空酒瓶摔在地上,飛濺的碎片劃破了他的皮膚,卻又很快癒合。“看見了嗎。我現在是不死之身,無論是誰都奈何不了我!”

“諶城,我不是在開玩笑,就算你沒問題,好,我相信你,你不怕死。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大家的問題?他們依然還是一羣普通人,受了傷會死,會疼,你想過嗎?”任琳琳極力壓制着怒火,試圖和諶城講道理,“他們每個人都有槍,我們呢?他們連開槍都不會,最後還不是會像老狗他們一樣被打......”

“當時被打死的又他媽不是你!”諶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三兩步走到任琳琳面前狠狠地瞪着她,身上的酒氣讓任琳琳皺起了眉頭,想要後退幾步卻被諶城一把拽住。“你他媽還好意思和我提他們?要不是因爲你,他們三個會死嗎?啊?現在做起好人了,當時怎麼沒他媽見你想過他們啊?”

“你太激動了諶城,你冷靜一點我再來找你。”任琳琳甩開他向外面走去,倒是沒有生氣。她知道這個男人喝醉了便不願理他,但這次她一定不能讓他出去送死。

“我太激動了?那你呢?你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來如果不是每次你的一時衝動,我們會有這麼多事嗎?”諶城冷冷地嘲諷到,“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丫頭憑什麼來指責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我勸你管好自己,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就是個看病的,不是帶兵打仗的!”

“...”任琳琳依然沉默,隨後快步離開了房間,留下諶城一個人。發完了脾氣,他又無力地攤在椅子上,一邊打開一瓶酒灌了起來,一邊告訴趙會哲集結手下準備稍後的戰鬥。在諶城眼裏,什麼精英無非是嘴硬一點的垃圾罷了。他非要用實力告訴那個小女孩,誰纔是這裏的老大。


任琳琳說的沒錯,當天的那場戰鬥中,最後只有諶城和趙會哲活着回來了。其餘的二十幾人全部死在了對手的槍下,甚至沒來得及反抗。可即使他們兩個再有力氣,終究抵不過對面的幾把步槍。

任琳琳在渾身是血的諶城身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她還是要去,而且必須要讓諶城迷途知返。

“我早說過的,可你還是不聽。”

“你想說什麼?”

“他們的死誰來負責?”

“他們是爲了我們大家,是犧牲者...”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還不晚。”

“我再打回去就是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下面都在說你什麼?說你已經不是以前的諶城了,說你嗜血成性而且毫無頭腦,再這樣下去只會把大家都害死!”任琳琳痛心疾首地勸導他。

“你走吧,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諶城把臉埋在手中,胡亂地撩撥了頭髮後又要拿起一瓶酒,任琳琳上前搶過酒瓶狠狠扔了出去,沒等諶城開口又一掌扇在他臉上。

“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打你。”任琳琳的語氣平靜,“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是這樣死性不改,那我就徹底離開你們。”

“離開我們?那你還能去哪啊?你不會還當自己是曾經那個天才醫學家吧?”諶城戲謔地看着任琳琳,然後一把抓起剛纔打他的那隻手。“現在的你和我們一樣,都是感染了這鬼病早晚要死的怪物,你以爲還有誰能收留你嗎?”

“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走。”任琳琳用力掙開諶城,嫌棄地瞥着這個曾經的朋友,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好啊!走了就別回來!老子不他媽缺你這一個人!”空蕩蕩的房間裏迴響着男人的咆哮,任琳琳這次真的決定離開了。


“他趕你走?”見任琳琳找出行李箱開始裝衣服,趙會哲雖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畢竟現在這個男人已經變成這樣了,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

“你也看見了,就他這個樣子,早晚都是個死。與其死在這,我還不如出去另謀生路。”

“這麼多年朋友,我也不留你了。但既然如此,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趙會哲貼近任琳琳耳邊,悄悄念出了幾個字。

“暗殺?”任琳琳嚇了一跳。雖然她知道反抗軍上下對諶城是一萬個不滿意,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妄圖暗殺諶城,而且這人還是他最好的戰友,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沒錯,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們也認爲諶城不再能擔任領導者的角色了。不過這並不算謀反,你知道的,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現在的我們和當年的反抗軍一樣,無非都是爲了更好的未來而起義。”趙會哲說道。

“還有三個小時,十二點整我們就動手。”趙會哲站起身,要去進行最後的準備。“不過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來與不來都無所謂,只不過...希望你不要阻攔我們。”關上房門,任琳琳陷入了沉思。

在艱難的抉擇後,她終於選擇了插手。她知道,雖然諶城現在的做法不可理喻,但以暴制暴終究也不是好結果。他必須趕在兩人兵戎相見之前阻止他們,哪怕暫時坐下來好好商量,事情一定會有轉機。她決定給諶城最後一個機會。


首先必須先要打聽到他們準備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在四處搜索後,任琳琳確定了最近每個晚上諶城都會到議會廳去喝悶酒,而今晚也是如此。趙會哲他們則是要先偷來一些海砂,設計讓諶城服下後等待他的變異,之後用特製的裝置困住他,待他恢復正常後也失去了力氣再進行審判,務必讓他死的清清楚楚。看來下手的機會就在諶城恢復正常之後。任琳琳很清楚,異變後的人體會處於一種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疲勞狀態,那是的諶城一定是手無縛雞之力,而趙會哲他們也多少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暫時不出手,到那時就得看自己了。計劃完備,任琳琳也開始了準備,三夥勢力在這夜裏各有打算,等待着午夜的到來。


十二點的鬧鐘響起,任琳琳也猛地驚醒,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果不其然,趙會哲一行人準時來到了議會廳,在陳誠的酒里加入了一些粉末,想必是海砂無誤了。兩方相對而匿,誰也沒發現誰,現在就等諶城的到來。

窗外大雨傾盆,雷聲隆隆,在這個季節下着不合時宜的暴雨。

二十分鐘後,議會的大門吱呀作響,只穿着短衫和襯褲的諶城滿臉疲憊,雙目無神蓬頭垢面,無精打采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但他並沒有直接拿起酒杯開喝,而是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在想着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改變的話,就先把酒戒了吧。”任琳琳曾經這樣對諶城說過,而此時此刻任琳琳多希望諶城能就此離開這裏,那樣的話一切就都會變得正常了。

“我真的錯了嗎?!”諶城突然大吼,不知在對誰講話。趙會哲和任琳琳都驚起一身雞皮疙瘩,生怕是自己被發現了。

“我打了幾年的仗是爲了什麼啊?誰真的懂過我嗎!?當年殺了那個混蛋的時候,你們是怎麼說我的?現在我殺了幾個無名小卒,你們就來批判我?誰他媽纔是英雄啊!?”

諶城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一會拽起凳子四處亂砸,一會又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一會又一拳一拳砸着牆壁,一會又打開窗戶放聲大笑。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終於,發了半天的瘋之後,諶城拿起了地上的那瓶被下了藥的酒,一旁的趙會哲立馬來了精神,微微擡手示意同伴做好準備;而任琳琳心裏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這個男人說的沒錯,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行...”諶城懸在半空的手卻突然停住,他看着手中的酒瓶,心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我是諶城啊...我是,這反抗軍的領袖,是這避難所的首領啊。”

“在這荒誕不經的世界,避難所是你永遠的後盾”

一行字在他腦海中浮現,那是當年攻下第一個據點後,自己在衆人的擁簇下即興發揮的臺詞。而時至今日,大家依然把這話掛在嘴邊,奮力地同這個該死的世界鬥爭着。

“任琳琳說得對...現在還不晚。”諶城大手一揮,酒瓶應聲碎裂。趙會哲眉頭緊皺,任琳琳的眼中則又閃出光芒。諶城滿手是酒,他雙手放在下巴上,順着臉頰向上捋過頭頂,蓬亂的頭髮都被攏到了後腦勺。一到閃電劈過,刺眼的電光照亮了諶城的臉,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樣子。

男人眼神堅定,目光如炬。大家都知道,那個曾經的諶城回來了。


“備用計劃,快上!”趙會哲一聲令下,身旁的一個人立刻閃身向諶城衝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塊布已經蒙在了他的口鼻上。剛剛還在慶幸的任琳琳間情況不妙,又換了個姿勢等待着時機。他沒想到在此情況下趙會哲居然還會對諶城出手,那自己就還得干預不可。

“東西呢,快準備好,趁他還沒行動!”趙會哲手忙腳亂地指揮着手下,而那人手中的“特製”機器似乎關鍵時刻掉了鏈子,擺弄了半天也沒能展開控制住諶城。“別動,給我!”趙會哲一把搶過機器,捅咕了兩下便調整好了,對準諶城正欲發射。可就在扳機扣下的一剎那,諶城突然掙開身後的人,一個擺拳將他擊倒,緊接着掄起手旁的椅子向趙會哲砸去。趙會哲慌忙地用機器去擋,結果“咣”地一聲,那東西應聲碎裂,已經不能用了。

“媽的,只能硬上了!”趙會哲咒罵着扔掉手裏的廢鐵,一腳蹬在桌子上側過身向諶城踢去。他提前料到了這種情況的發生,知道這種情況下對上異化的諶城凶多吉少,自己便也事先服用了一些海砂。不成功便成仁,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就必須戰鬥到底。

諶城躲過趙會哲的攻擊,俯下身子讓他從自己上方躍過,然後直衝向趙會哲的另一個同夥。那人完全慌了神,抱着頭蹲在地上不斷地求饒,但沒有任何效果,諶城拎着他的衣服將他重重摔倒了牆上。見隊友都已倒地,趙會哲深感壓力,此刻他必須直面這個怪物,這個自己曾經的大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諶城並沒有繼續對他出手,而是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他走來。趙會哲不明所以,但還是擺好了戰鬥架勢,這個男人有多危險他深有體會,可親自對上卻還是頭一次,不過只要...

就在一瞬間,趙會哲感覺自己的架勢瞬間被瓦解,他甚至沒能看清諶城的攻擊。雖然知道他很強,但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吧?趙會哲的大腦中出現這種想法時,自己已經被砸到一旁的書櫃裏了。

諶城收回拳頭,依然站在那裏看着趙會哲,一言不發。趙會哲艱難地站起,眼睛一下不眨地緊盯着諶城的雙手,等待着下一次攻擊...

又是一道看不見的攻擊,趙會哲一下明白了,這次是踢技。

其實到這個份上,關注對手的行爲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絕對的實力面前,諶城就算雙手插入口袋也能完殺自己。趙會哲心裏清楚,現在的自己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只要再等五分鐘...不,三分鐘就好,也許一分鐘...

沒有反抗,諶城密集的攻擊傾斜而下,對趙會哲瘋狂地輸出着。而趙會哲停止了反抗,雙手從頭頂一點點滑落,最後無力地癱在地上。

而一邊的任琳琳完全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再不出手的話,發狂的諶城可能會殺了趙會哲,而被海砂影響的他甚至不會記得自己的所作所爲——此刻的他完全沒有記憶!

不行,必須出手了!任琳琳看着諶城,微微站起身準備制止諶城。雖然自己的實驗室被關閉,但她還留了最後一手:一根注射器,裏面裝着的抑制海砂的藥劑,由於時間匆忙只夠做出一支,只要注射到體內就能立刻解除海砂的效果。這是她最後的王牌了。

看準時機,任琳琳從藏身處衝出,正要把針筒插進諶城的後頸。


“別動!”任琳琳突然被什麼絆住似的,一個趔趄扔掉了手裏的針管。他看向前方,原本沒了反應的趙會哲正擡起左手對着她,而他面前的諶城動作變得僵硬,似乎被人拉住了一般。任琳琳仔細觀察,才發現自己的雙腳被黑色的粒子扯住了動彈不得,而諶城的雙手則是被兩團粒子纏住。而這些東西竟然都是從趙會哲的身上流出,順着他的影子一點點化爲實體。

“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琳琳。”看不清趙會哲的臉,任琳琳咬緊牙關。“這沒你的事,你快走吧,我馬上就能殺了他了。”

“他已經醒悟了啊,你沒看見嗎?!”任琳琳大喊着,“他知道自己錯了,你就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嗎?”

“鱷魚的眼淚罷了。這個人已經變了,你沒看到他發起瘋來的樣子嗎!”趙會哲的話語帶着一絲冷酷,讓任琳琳覺得像個陌生人。“你沒看見他是怎麼對待我,對待他的戰友們的嗎!”

“現在的他沒有記憶,他的身體不是他能操控的!”任琳琳幾乎要哭出來。“他這時候就是這樣的,你沒必要殺了他的,我有辦法讓他恢復正常!”

諶城還在發力,趙會哲眼看着自己的粒子就要被扯斷,於是打算就地解決。“他不再正常了!再不走的話連你也會被殺!趁我還能牽制住他你快走,來不及了!”

趙會哲用盡最後的力氣鬆開了任琳琳腳上的粒子,轉而把它一點點纏繞在諶城的脖子上開始發力。而諶城也掙脫了扯住他胳膊的粒子,雙手緊緊掐住了趙會哲的脖子。兩人就這樣同時施加着力氣,同時進行着生死的搏鬥。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還能救他們,我還能。任琳琳跪在地上尋找着針筒,但怎麼也找不到。同時諶城似乎先一步沒了力氣,呻吟着馬上就要斷氣。快點!快點!快點!任琳琳瘋狂地尋找着,終於在桌子下找到了針筒,而此刻的兩人都漲紅了臉,雙眼佈滿了紅血絲。

“放手啊!”任琳琳撲到諶城背後,對着他的脖子用盡全力紮了下去。枕頭貫穿了趙會哲的粒子插入了諶城的血管,兩人同時癱倒在地,嘶吼着大口呼吸着氧氣。因爲實在外側的緣故,趙會哲吸收了更多的藥劑,馬上便昏了過去。而諶城則恢復了清醒,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和手裏拿着針筒的任琳琳,脖子上傳來的陣痛讓他明白了一切。

“諶城...你沒事就好...你終於醒悟了...”任琳琳扔下注射器想要擁抱諶城。


你要殺了我?”諶城一把將任琳琳推倒在地,又是一道閃電劈過,任琳琳不解地看着諶城,他眼裏的憤怒和失望讓她汗毛倒豎。

“不是...我...”不知該如何解釋,任琳琳一下子愣住了。

“這些都是你的傑作嗎?就因爲你看不慣我的所作所爲?”諶城步步緊逼。“我知道我罪該萬死,那你大可就這樣直接走開啊,何必要傷害他們呢?”

“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虧我剛剛還想明白了,看來讓你離開是正確的選擇。”諶城的語氣變了一個人似的,某種奇怪的感覺一下子讓任琳琳脊背發寒。

這不是諶城,他被粒子控制了。此刻的諶城臉上絲毫沒有了原來的一點痕跡,而是像一個剛剛讀懂了人類思維的外星生物。任琳琳向後退去,此刻的她只想快點離開這裏——這已經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事了。

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

時隔多日,迴音再次衝擊着任琳琳的大腦,但這聲音在諶城冰冷的話語面前是如此渺小。

“即日起,避難所開始第一次‘大清洗’,剷除異己,拯救同胞。”諶城無情地下令,只對任琳琳一人的命令。

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

“目標,任琳琳。”




“我曾經告訴他,這東西不是詛咒,是一種力量,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聽啊。”昏暗的房間裏,任琳琳和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面對而坐,兩人的手上都插着輸血針,似乎在進行換血。“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答應我好嗎馬匯凌?”

“我知道。”對面的女孩點點頭,“我會把你的話傳達給趙會哲的。”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們能夠讓走的沒有痛苦。”

“嗯,我保證。”

不多時,輸血完畢,兩人拔下針頭。任琳琳換好衣服,什麼也沒帶就準備離開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全國都在通緝你。”

“以色列吧,那裏是我第一次犯下錯誤的地方,我也要找辦法彌補它。”

“好,多保重。”

“對了,記得幫我照顧好那個女孩。多謝。”任琳琳關上了房門,留下馬匯凌一人。她看了看牆上的地圖,又檢查了手中的證件:

首席醫師

你可真能坑你老姐啊,混蛋妹妹。馬匯凌嘆了口氣,踏上了前往避難所的旅途。




1991年3月20日,哈爾濱

“由於前任副首領背叛組織並逃離本部,我在此正式宣佈革除任琳琳的一切職位,由趙會哲擔任避難所的新一任副首領!”在諶城熱情洋溢的演講後,大家熱烈地鼓起掌歡迎這個年少有爲的小夥子。趙會哲心情複雜,但還是強裝出一個笑臉硬着頭皮走上了主席臺,站在了諶城的身邊。諶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請多指教。”

演講結束後,大家都四散開來。趙會哲跟着李曉龍一起走到了外面,看着遠處的青山感慨萬千。

“看來以後我們有的忙了。”李曉龍點起一根菸遞給趙會哲,“來一根吧,都這麼大了。”

“不知道琳琳過得怎麼樣,說真的,我挺對不起她的。”趙會哲接過煙猛吸一口,然後呼出長長的青霧。“但願我們以後還能見面。”

不遠處,馬匯凌帶着伊楠來到了湖邊。此時的她雖進入避難所不久,但由於具有不亞於任琳琳的醫術加上她的位置空缺,便很快和大家熟絡了起來。同時她對任琳琳囑咐過的這個小女孩也是疼愛有加。

“凌姐,你知道琳琳姐去哪了嗎?”看着湖面,伊楠突然發問。“我不相信她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

馬匯凌俯下身摟住伊楠,溫柔地回答:“你說的對,她不是那種人。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暫時可能不會回來了。不過我向你保證,以後你一定會再見到她的!”

“是嗎?太好啦!”伊楠高興地跳了起來。“那到時候我就長大了,那一天一定要快點到來!”

“嗯,是啊,一定會的。”馬匯凌撒開手,看着蹦蹦跳跳的伊楠,心裏充滿了希望。


“啊,姐姐你看!是天鵝!”伊楠指着湖面上飛過的天鵝,興奮地回頭喊着。


在她身後,任琳琳也甜甜的笑着,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以色列,教堂深處。

任琳琳看着眼前的石棺,正是當年自己找到那個石頭印記的地方。她拽住石棺,猛一用力就把棺蓋掀了起來。時隔這麼久,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接下來,就要看我們誰先甦醒了。

任琳琳閉上眼睛,陷入了無盡的沉睡。


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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