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太祖碑誓 人間惡龍

鄭重申明,文章原創非首發,原發文連載於簡書,私密修改後重發,文責自負。

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

縱犯謀逆,止於獄內賜盡;

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 是爲太祖碑誓!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

大宋御史中丞万俟卨(mò qí Xiè)經過連日奔波查證,與岳家軍王貴、王俊,董先等人多番接觸,搜尋岳飛罪證。經過比對,終於拼湊出岳飛早有謀害同僚,擁兵造反之心的罪證。罪證如下:

一、岳飛受封節度使後,曾在帥帳之中與衆將說過,自己與太祖都是在三十二歲時受封節度使,可見當時就有擁兵自立的想法。

二、郾城班師時,在一破廟內,岳飛與衆將閒談中突然發問:“天下事已是如此,我等該如何行事?”衆將無人敢應聲,唯有張憲答:“一切聽相公處置。”可見岳飛與張憲早有默契,有造反之心。

三、郾城大捷後,朝堂讓岳家軍班師回朝,在諸將面前,岳飛曾言:“國家已危在旦夕,皇上又不修德,這可如何是好。”手握重兵,居然於大庭廣衆下指責當今官家,可見居心叵測。

四、岳飛曾對張憲,董先二人說過“似張俊,韓世忠家人,到時爾等可帶人馬全部殺了。”爲了造反,居然要屠盡同僚家人,可見心胸之險。

五、淮西一役,當今天子十五次御札召兵,岳飛稱病拒不受召,坐觀勝負。若不是淮西軍自行去敵,朝堂危矣。岳飛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万俟卨將這些罪證上奏高宗趙構,高宗雷霆大怒,咆哮道:“本官家本以爲岳飛不過生性高傲,有些沽名釣譽而已,不曾想喪心病狂至此,你將他的罪名拿與他自己看,定下刑罰,擇日處置,本官家不想再見到這等辜恩負義之人。”

高宗這句話,事實上已定了岳飛死罪。

十二月十六日,亥時三刻,秦檜提着一盒酒菜,來到大理寺獄,準備見這半生之敵最後一面。

大理寺獄是關押朝堂重要犯人的地方,戒備森嚴,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在大理寺卿的引導下,秦檜來到關押岳飛的牢房前,看到身帶枷鎖的岳飛滿臉血污坐在地上,雙眼緊閉。

聽到腳步聲,坐在地上的岳飛睜開雙眼,望了過來。

不愧是大宋第一戰神,在受了多日折磨之後,岳飛的目光仍然銳利無比,好像利箭射了過去。

發現來人是秦檜,岳飛愣了一下,但馬上帶着嘲諷的口氣道:“看來秦相是給嶽某送斷頭酒來了,嶽某與秦相往日裏交誼並不深厚,秦相何苦多此一舉。”

秦檜沒有接話,對牢頭道:“打開牢門,解去嶽將軍身上的枷鎖,我有話對嶽將軍說。”

牢頭爲難的望了望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呵斥牢頭道:“還不聽秦相吩咐,快點照做。”

牢頭打開牢門,解去岳飛枷鎖後,秦檜提着食盒走了進去,對大理寺卿道:“我要與嶽將軍聊一聊,你等出去等候。”

“秦相,岳飛武藝高強,您隻身一人在此,似乎有些不妥?”大理寺卿躊躇道。

“放心,嶽將軍乃朝堂大將,定不會做這狗急跳牆之事,更何況他一家老小就在臨安,他不會對我如何的。”秦檜大聲道。

大理寺卿和牢頭拱了拱手,退出了牢房。

秦檜回過頭,望着岳飛道:“嶽將軍,多日不見,今日之後,以後恐怕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秦某考慮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得再見你一面。”

“見我?”岳飛冷笑道:“要殺我的便是秦相你,怎麼,到了今時今日,反倒捨不得了嗎?”

“嶽將軍,秦某今日殺你,千百年後有人會說秦某是貪圖榮華富貴,與金人勾結所以要殺你;也有人會說秦某是眷戀權位,在當今聖上威逼之下殺你。說句實話,秦某殺你,在史書上必留罵名,但事實上,殺你,倒真不全是爲自己考慮。所以秦某今日想告訴你,你不得不死的原因。”

岳飛淡然的看着秦檜,緩緩說道“無非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又或者功高震主這類說辭罷了。秦相,不管是何種說辭,你屈己議和,殺害忠良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千百年後,是非黑白,自有公斷。就算今日你可以隻手遮天,但也防不住日後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秦檜沉吟片刻,肅然道:“嶽將軍快人快語,不愧是文武雙全,而且還懂民心。可惜,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建國百餘年,與文臣共治江山,防的就是你這等天縱英才,文韜武略,懂民心,知廉恥的武聖人。因爲大宋不再需要第二個太祖,要的只是唯命是從的將軍,所以不管是誰在我這個位子,其實你都難逃一死。”

“秦相,大丈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今日事已至此,你既要做這殺害忠良之事,就要做好承擔殺害忠良罵名的心理準備,又何苦廢這麼多說辭,來安撫自己的良心呢。嶽某一生行事,自問光明磊落。不管是殲滅賊寇,還是抵禦金人,爲的都是大宋安寧。秦相,嶽某問一句,今日殺我,敢說是爲了大宋嗎?”岳飛搖着頭譏諷道。

“嶽將軍,對大宋百姓來說,你確實是一代忠良,秦某敬佩你的爲人和功績。但殺你,確實是爲了我大宋,所以在你臨死之前,想跟你說個明白。”

“你說。”岳飛漠然的望着秦檜道。

“嶽將軍,你今日之禍,千百年後肯定會有後人說你不知人情世故,不懂進退之道,是一個愚忠之人。但秦某知道你不是,一個可以寫出滿江紅的文人將軍,又豈能是隻懂打仗的粗人。從你黃天蕩配合韓世忠阻擊金兀朮開始,秦某早就在你身邊安了眼線,這十幾年來,你的一舉一動,全在秦某掌控之下。說句狂話,這天下間,沒有比秦某更懂你之人。”

“以暗兵監視朝堂大臣,秦相,此舉是否骯髒下作了些。”

“兵家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又何來骯髒下作之說,其實不止你,不怕你知道,韓世忠,張俊,劉光世等人身邊也有我的眼線,不用這些眼線盯死你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將領,再來一次“苗劉兵禍”,這大宋趙氏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不過是防患於未然而已。”

“苗劉兵禍,哈哈哈,如果嶽某是像苗傅和劉正彥那般的亂臣賊子,說句大實話,大宋有擒得住我嶽某人的將軍嗎?”

秦檜聞言一愣,盯着岳飛的眼睛,嘆了口氣,雙手抱拳道:“嶽將軍所言極是,秦某失言。但正如將軍所說,如果您將來真的有不臣之心,韓世忠已五十三歲,張俊也已五十六歲。天下間居然找不到制衡您的人,這,也是您不得不死的緣由之一。

我大宋以武立國,前有五代,接唐之土德,晉之金德,漢之水德,周之木德,應火德之瑞而始。太祖陳橋兵變得此皇位,不過是兵強馬壯者爲天子而已,得國不正,所以不得不將那五個曇花一現的王朝視做與隋唐無異的完整一‘代’,方有這‘五德始終’的合法傳承之說。但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我大宋皇帝對於武將也是最爲忌憚。”

岳飛聽後,緊閉雙脣,不發一言。

秦檜放下食盒,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自飲了一杯,將另一杯放到岳飛面前,道“當年靖康之變,金人殺進皇宮,於太廟寢殿的夾室裏發現太祖留給歷代皇帝繼位時立誓的一座石碑,稱做誓碑,不知嶽將軍是否知道碑中所立何誓”

岳飛疑惑地望了秦檜一眼,皺緊眉頭道:“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刑,縱犯謀逆,止於獄內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秦檜撫着鬍鬚,眼睛死死盯着岳飛道:“正是,嶽將軍,你不覺得奇怪嗎?太祖武將出身,以武立國,馬上得的江山,爲何在留給子孫後代的誓言裏完全沒有提及武將二字。”

“這?”岳飛欲言又止。

“那是因爲在嶽將軍最爲崇敬的太祖心裏,最爲放心不下的,恰恰就是的爾等武將。”秦檜冷冷道:“太祖在碑誓雖然沒有提到武將,但卻已將該如何對待武將講得清清楚楚:柴氏子孫如非謀反不得殺,士大夫與上書言事人不得殺,而隱去的那一條就是,武將,只要朝堂有需要,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以殺的。

前車可鑑,五代一世而亡,都是亡於武將之手,我大宋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這是太祖對後世子孫的交託,也是太祖以來,歷代大宋皇帝厚待我等文臣最重要的原因,因爲在關鍵時刻,能以莫須有罪名殺爾等武將的,只能是我等文臣。這纔是秦某要殺你的原因。這也是趙氏皇族交託於我等文臣的職責。而這,正是我大宋朝立國最爲殘酷的真相。你明白了嗎?”

岳飛瞪大的眼睛望着秦檜,這是秦檜第一次從他眼睛中看見了彷徨。

“更何況,當今皇上與太祖當年一樣,也是自立爲帝,對武將的態度自然也更加忌憚。”秦檜侃侃而言道:“嶽將軍,以大宋此時的實力,若想收復國土,就不得不將兵權完全交託於您。可惜,在您眼裏,家國大義一直排在當今天子的前面。您要知道,千百年來的歷史都在告訴我們,天子不是爲國家而存在,相反,國家是爲天子而存在的。這天下的一切,都是以天子的利益爲核心。

爲了保護皇位,皇上只能議和,而在皇上這盤天下太平的議和棋局裏,你我二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棋子。只不過作爲皇上的心腹,我是主動跳進泥沼中染成黑子。而您崖岸高絕,不甘仰人鼻息,是被我硬生生拖進這個棋局的白子。

皇上用我這枚至陰至暗的黑子將你這枚至潔至淨的白子喫掉,就可以震懾這盤棋局中蠢蠢欲動的棋子,殺一子而活全局,您說,我又如何能不甘之若飴的去殺您呢。

其實,你我二人就像這蠟燭上的燭光和燈芯。你被殺之後,只要我這個又黑又臭的燈芯活着,你光芒的形象就會越來越高大。等到我死後,你就會成爲千古流芳的忠臣,而我則會成爲遺臭萬年的奸臣。說句實話,我是謀一世之忠心,享百代之罵名的奸佞。而您,卻成爲了精忠報國,死於奸佞之手,名垂青史的聖人。

其實,這一刀,您比我值。這世上之人,記住我的,只能是這百代的罵名,而這一世的忠心,我也只能說與您聽。哈哈哈,幹了。”秦檜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岳飛冷冷地盯着秦檜,終於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道:“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天下人,也不會信。但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我只會覺得你可憐。甘當別人的棋子,委曲求全,我大宋之所以會走到今日,就是如你這種自做聰明的人太多了。

大丈夫,活於這世間,當頂天立地,發奮自強,而我大宋,外敵環視,更應當自強不息,以武力震懾強敵。嶽某上陣殺敵,考慮的只有家國大義,要的也只有一個簡單的道理: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而你,愧爲人臣,你說你爲的是整個國家,你的陰謀詭計,害的卻是我大宋忠義之臣,你說你謀一世之忠義,就因你這所謂的一世忠義,讓皇上成了萬世留名的昏君。像你這般自相矛盾之人,嶽某是看不起你。”

聽着這誅心之言,秦檜擡起頭,傲然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本以爲,半生爲敵,你會懂得這一切,看來,是秦某高估了你。”

“你這般倒行逆施,又有誰會懂你。”岳飛站起身,轉過頭去,不再發一言。

秦檜拱了拱手,慢慢走出了牢房。

“秦相。”岳飛叫道。

“何事?”秦檜轉過身,望着岳飛的背影。

“如果你想讓嶽某相信你所說的所謂大義,就放過雲兒。在這盤棋中,他是無辜的。殺不殺他,其實對整盤棋也毫無影響。”

秦檜低頭考慮了片刻,拱手道:“秦某盡力,就此別過。”

“永不再見。”岳飛斬釘截鐵道。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府中書房。

酉時已過,冬天日頭較短,天色已然漸漸黑了,偶爾有幾隻烏鴉在窗外鳴叫。

御史中丞万俟卨聳着肩,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秦檜面前,望着他手上王貴等人做證岳飛謀反的供狀和大理寺準備向皇帝上奏的判決書,猶如一隻餓了好幾天的野狗望着一鍋剛出爐的肉骨頭一般,謙卑的眼神中透出殘忍血腥的餘光。

秦檜翻着供狀,沒有擡頭,指着身旁的椅子對万俟卨道:“萬大人,不要一直站着,坐。”

“謝秦相。”万俟卨點頭說完,拿捏着分寸在秦檜身旁坐下,臉上一直陪着謙遜的笑容。

秦檜翻完王貴等人的供狀和大理寺的判決書,對着万俟卨點頭道:“萬大人不愧是刑獄出身,整個供訴和判決章程找不出半點瑕疵。秦某佩服。”

万俟卨聽後,趕忙起身,誠惶誠恐地拱手道:“萬某不敢貪天之功,此次能將這一干謀反之人捉拿歸案,全仗當今聖上英明神武,居中指揮,秦相您睿智果決,從中周旋,萬某不過充當一馬前卒而已。”

秦檜微笑點頭,不發一言,揹着手站起身來,在書房內開始踱步。走了差不多二十個彈指的時間,望着窗外的殘月嘆了口氣。

万俟卨見秦檜如此態度,趕忙走到他身邊,小聲道:“秦相,莫非判決書內有自己人,秦相儘管吩咐,只要不是元兇首惡,萬某可保他周全。”

秦檜望着万俟卨道:“雖然事關謀逆,但有賴萬大人處置及時,總算沒有釀成大禍。只是這案中一人,年紀輕輕,戰功卓著,如若沒有捲入此事,他日必是我大宋一員虎將,只因他父親之故,就召來殺身之禍,秦某很替他惋惜。萬大人是否可網開一面,讓秦某了了這樁心事,也算是爲國家保住一棟樑之才。”

万俟卨聽秦檜如此說,擦了擦額間流下的冷汗道:“秦相,您說的莫不是……”

“正是!”秦檜不等他說完,截住他的話頭,小聲道:“還望萬大人能保此子周全。”

“秦相,不是萬某不想積這個功德。”万俟卨臉色鐵青,戰戰兢兢道:“只是此事若沒有天子首肯,我等說了也不算數,萬一天子怪罪下來,反受他牽連,這又是何苦。”

秦檜拱手道:“萬大人,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子年紀還輕,在此事中也不算元兇首惡,秦某很是不忍。況且,聖上那邊對此子的生死也不一定會如此重視,退一萬步說,聖上那邊不還有我嗎。望萬大人成全秦某這一絲惻隱之心,拜託了。”

万俟卨望着秦檜堅定的眼神,小聲道:“萬某領命。”說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書房。

望着万俟卨的背影,秦檜心中忽然覺得五味雜陳。突然,窗外的天空電閃雷鳴,漆黑的雲中閃現出青白色的電光,望着突然變化的天氣,秦檜心中喃喃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已盡力,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咿呀”,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秦檜回頭望去,原來是妻子王氏,端着一碗湯來到他的面前,小聲道:“老爺,天色已晚,您今日的晚膳喫的不多,喝了這碗蔘湯,提提神,去去乏吧!”

秦檜望着王氏頭上的幾根白髮,用手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握着她的手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嬌羞地笑了笑,輕聲道:“老爺言重了,妾身服侍老爺,只有歡喜,哪來辛苦。老爺,方纔您跟萬大人商量要事時,妾身在門外等候,聽到你們的言語。老爺,您真的想救那人的兒子?”

秦檜望着王氏,皺起眉頭,思慮了許久,低眉道:“夫人,你可知道,我一生爲官,最害怕的是什麼事嗎?”

“老爺一生行事小心謹慎,但遇大事時卻能不拘小節。”王氏詫異道:“每逢逆境,都可以靠自己本事逢凶化吉,妾身從沒想過老爺也有害怕之事。”

“夫人,我此生最害怕的就是我會爲了這個官位,爲了官位上所承擔的責任成爲泯滅人性,冷血殘酷,不問對錯,只問利弊的禽獸。但到了今日,我與禽獸之間其實也就只有一線之隔了。人之所以爲人,就在於知廉恥,懂道義,明對錯,辨是非。

當今朝廷以儒家思想教導百官,但到了關鍵時候,卻只是以朝堂利益爲準繩,來決定百官之前途。此時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說句實話,岳飛實乃精忠報國爲民族大義可以捨身取義的英雄,他現如今有此下場,不過是當今聖上想效法太祖殺雞儆猴之舉,用岳飛之死來震懾我大宋所有驕兵悍將,岳飛是爲了穩定整個大宋朝堂而犧牲,於他個人而言,委實冤枉。”秦檜撫着鬍鬚苦笑道:“而岳雲,就更加的無辜了。”

“老爺,時勢比人強。”王氏擔憂道:“事情到了今時今日,已無可挽回,您不是一直支持皇上殺岳飛的嗎,難道到了此時,您想忤逆皇上不成。”

“忤逆倒也談不上。”秦檜搖頭道:“殺岳飛是爲了穩定朝堂,樹立皇上在朝堂中可以生殺予奪的威權,震懾羣臣。但岳雲與岳飛不同,岳雲年紀還輕,雖驍勇善戰,但在軍中的威望不夠,其實殺與不殺,並不影響整個大局,對於鞏固皇權也沒有意義,只希望皇上能給岳飛留一點香火情吧。”

王氏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老爺您放心,不管您做什麼決定,妾身一定會支持您的。”

秦檜欣慰地握住了她的雙手,從她手中傳過來的熱量,讓他在這冷酷的天地中感覺到了那一絲的溫暖。

十二月十八日,御史中丞万俟卨將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擬定的岳飛、張憲和岳雲等人的判決章程上奏高宗。

判決章程內言“岳飛謀逆一案,證據確鑿,以岳飛爲元兇首惡,張憲協從謀之,於鵬、孫革、王處仁、蔣世雄、澤一、智浹和岳雲等七人皆知此事,或因脅迫,或因私情,未稟公告發。現大理寺依大宋刑法,判岳飛私罪斬,張憲私罪絞,於鵬、王處仁與蔣世雄三人私罪流,澤一、智浹與岳雲三人私罪徒,今奉聖旨根勘,合取旨裁斷。”

万俟卨總算不負所托,只是將岳雲判爲“徒刑”,而且處理得極爲明智。在上奏高宗的判決章程內,將岳雲與於鵬等人的位置放在一起,並於章程內言明,此七人或因受岳飛脅迫,或因私情未秉公告發而已。

“三綱”中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而“五倫”裏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是大宋朝堂秉持的儒家名教觀念,深入人心。

而岳雲乃岳飛長子,以“三綱”論,父爲子綱,岳飛意圖謀反,岳雲作爲兒子爲其隱瞞,實屬無奈之舉。

以“五倫”論,父子有親,岳雲與岳飛父子感情極深,這在大宋軍方人所共知,所以岳雲不告發岳飛也在情理之中。

以儒家名教觀念來留岳雲一命,万俟卨的確厲害。而且,岳雲定的是徒刑,按照大宋朝堂慣例,刑部和大理寺上報皇帝判決章程後,爲了體現皇恩浩蕩,皇帝一般會對受審之人減刑。當然,也不排除皇帝對受審之人深惡痛絕而加刑的,但不管是加刑或減刑,一般只會加一級的刑罰,徒刑往上的刑罰是流刑,即使皇帝對岳雲極爲反感,罪加一等,判的是流刑,岳雲的一條命也算是保住了。

王倫將這個消息告訴秦檜時,秦檜正於書房內看書。聽到這個消息,他放下書卷,自言自語點頭道:“万俟卨辦事,還是牢靠的。”

可惜,秦檜低估了高宗對此事的重視程度。或者可以這麼說,秦檜低估了高宗利用岳飛用於震懾羣臣的決心

十二月十九日,高宗下旨:“岳飛特賜死,張憲、岳雲並依軍法施行,斬,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餘並依斷。”

下旨當日,爲了不讓羣臣有求情的時間,高宗當天就令楊沂中帶兵執行。

岳飛在獄中被用重錘拉脅而死,留了全屍。而岳雲,這個整件事件中最爲無辜的年輕人,這個日後可以成爲大宋新一代軍神的年輕天才,與張憲一起被砍了腦袋,人頭落地。

万俟卨知道此事後,驚慌失措地跑到秦檜府中,準備與他商量如何應對高宗的處罰。

秦檜對万俟卨道:“萬大人你放心,對於岳飛一事,你於朝堂只有功,沒有過,千萬不可自亂分寸,等着官家賞你吧。”在秦檜多翻勸說之下,万俟卨終於將信將疑地回去了,望着他縮頭縮腦地樣子,秦檜心中暗道:你我二人有什麼好害怕的,皇帝還需留着你我二人的性命,爲他背這口殺害忠良之子的黑鍋呢。

當秦檜掃掉書桌上所有看得見的東西,用拳頭砸着書桌時,妻子王氏從背後抱住了他。

秦檜低頭道:“我錯了。”

“老爺,你錯在哪裏?”王氏握住他的手問道。

“我本以爲只有自己會變成禽獸,卻忘了我大宋朝堂的這位真龍天子,本就是羣獸之首!”秦檜望着王氏慘然道:“熺兒只是我們的養子,你我沒有過子嗣,所以不會了解父母失去孩子會有多麼痛苦,面對可能失去孩子的威脅會有多麼恐懼。

而聖上曾爲人父,也曾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驚嚇而亡,所以他知道爲人父母的苦衷。我一直覺得聖上沒有殺岳雲的動機,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出手,岳雲就活得下來。到了現在,我終於知道聖上殺岳雲的動機了。但凡是個人,也許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但絕對不會不顧自己子嗣後代的安危。聖上爲了讓羣臣恐懼,蟄伏在他的皇權之下,他一開始就想殺岳雲。從今日開始,我跟他一樣,將會一起受世人所唾罵。”

王氏望着秦檜,小聲道:“老爺,事已至此,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阿,事已至此,除了一步一步成爲遺臭萬年的奸臣,秦檜又有哪條路能走得下去呢?


筆者感言:

根據《刑部大理寺狀》和《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載,秦檜和万俟卨當年給高宗的判決預案裏,岳雲定的是徒刑,但後來被高宗改爲了斬首,所以有此文。

在一般歷史演義裏,南宋的開創者高宗似乎和他父親徽宗一樣,是個極度昏庸的人,放着忠心耿耿的岳飛不用,聽信奸臣秦檜的唆使最後殺害忠良。

其實,歷史上的高宗是一個極度厲害的人物,當年靖康之變前夕,金人要求大宋送一名王子爲質,時任康王的高宗毛遂自薦入金營,而且在金營內談吐自如,讓金人誤以爲他存了自裁的念頭,後來主動要求換人。經過此事後,原本寂寂無名的他逐漸受到朝中大臣的愛戴。

靖康之變時,整個趙氏皇族都被金人所俘虜,惟有他一人逃脫,集合殘兵,建立南宋,與金人對抗。以當時的環境而言,高宗建立南宋其實比宋太祖建立北宋的難度更大。當一個皇朝被外族覆滅,信仰已失落,想收攏人心,重振旗鼓該是多麼的艱難,歷史上也只有東漢的開創者光武帝劉秀做到過。

所以,筆者一直覺得,可以建立南宋,保住江山,殺掉岳飛的高宗,至少不會是個任人擺佈的昏君。

在整個岳飛詔獄案中,高宗應該纔是那個真正掌控全局的幕後黑手,而秦檜和万俟卨二人,最多隻能算幫兇而已。

當然,這一切,並不代表着秦檜就不是千古奸臣。正因爲有秦檜這般自作聰明甘爲鷹犬的奸臣,纔會有高宗這種隱於幕後殘忍血腥的君王。

而奸臣,又常常會認爲自己是爲了國家大義委曲求全,揹負罵名。他們往往會行小善而掩大惡,也許唯有如此,他們才能欺騙自己的良心,堅定的走上那條遺臭萬年的不歸路……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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