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死敵知己,武穆得道

鄭重申明,文章原創非首發,原發文連載於簡書,私密修改後重發,文責自負。

北國漫天鐵血,已然不在;

南地水鄉溫柔,兀自依舊。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紹興八年十二月,出使金國的王倫返回大宋。金國派張通古爲江南招諭使,出使大宋,商定議和一事。

在金國左副元帥完顏昌操持下,金煕宗最終同意將河南、陝西之地歸還大宋。條件是大宋每年向金國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並向金人稱臣。

對於大宋來說,這次議和,可以算是一次兵不血刃,史無前例的成功。不廢一兵一卒,只花銀兩,就從金人手中拿回了原來僞齊境內整整四千餘里地。

從建炎四年到這一天,足足八年的時間,大宋爲了議和拋棄尊嚴,終於嚐到了議和的果實。

高宗趙構對金人開出的議和條件欣然接受,但不願對金人跪拜稱臣,於是以“居喪期間難行吉禮”爲由,命秦檜率朝中大臣至金人入駐的驛館接收冊封國書。

當秦檜率着朝中大臣向金人磕頭謝禮,接收冊封國書時,他的心中,想到的卻是當年种師道領兵衝向金人,與金人決一死戰的畫面。

那畫面是如此的清晰,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議和,代表着對敵人的溫柔,但議和,也代表着對自己的冷血。

高宗紹興九年三月,大宋依照“天眷議和”,將二十五萬兩白銀和二十五萬匹絹悉數運到金國。

在接收貢銀後,金煕宗並沒有食言,命金兀朮率金軍退出開封,移行臺於大名府,並將開封交還大宋割地使王倫。

至此,黃河以南,淮河以北的陝西、河南之地重回大宋版圖。

在朝堂主和派大臣建議下,高宗迅速設立應天府路,京畿路,河南府路用於管理接收的陝西、河南等地。

紹興九年三月下旬,王倫帶回金人同意交還徽宗“梓宮”和高宗生母韋太后的消息。

高宗龍顏大悅,大赦天下。

紹興九年四月,高宗召回韓世忠,岳飛和張俊等人,於宮中設宴,爲赴金國接收土地的割地使王倫接風洗塵,併爲議和成功一事慶功。

宴席上高宗喜笑顏開,聲稱今日天下已定,衆大臣當開懷暢飲。一時間觥籌交錯,文臣武將其樂融融。不管是主戰派大臣還是主和派大臣,甚至連韓世忠和張俊等人,都端着酒杯來向秦檜敬酒。

惟有岳飛,在宴席上滴酒不沾,只是冷冷地坐在自己案臺之前,用冷冰冰地目光看着宴席各人歡呼暢飲,顯得格格不入。

因他坐的位置顯眼,氣氛略有些尷尬,高宗看了他很久,忍不住端起酒杯,對他道:“嶽愛卿,你征戰沙場,多有勞苦,本官家敬你一杯。”

岳飛沉默不語,大家慢慢地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他想了想,還是舉起了酒杯,對着高宗道:“皇上,爲國殺敵,嶽某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只是嶽某年輕時貪杯好酒,帶兵時爲了不誤事,曾於母親墳前立誓,不將金人趕出我大宋疆域,永不喝酒。但俗話說長者賜,不可辭,辭之不恭。皇上,不知嶽某是否可以借這杯酒來祭奠爲我大宋戰死沙場的將士們。”

王倫也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已然喝得半醉,剛想對岳飛勸酒,猛然間看到秦檜冷冰冰充滿殺氣的目光,一時間酒醒了一大半,動都不敢動。

秦檜對着王倫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了岳飛。

這是個義薄雲天,精忠報國的好男兒,也是個能征善戰,用兵如神的好將軍,更是一個光明磊落,襟懷坦蕩的真君子。

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衆必非之。在朝堂之上,過於完美,招來的往往是殺身之禍。

高宗想了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既然如此,嶽愛卿自便就是。”

岳飛一揖到底,跪了下來,把酒杯舉起,將酒杯裏的酒全數灑到地上,口中說道:“將士們,官家敬你們酒了,你們,可以安息了。”

這一刻,端坐於龍椅之上的高宗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這一刻,秦檜望着這名大宋軍神,心知日後與他必定不死不休。

這一刻,大宋一百多年鐵血軍魂全部凝聚於岳飛一人之身。

但就算如此,他也擋不住,這幽幽的水鄉溫柔。

岳飛用杯中酒祭奠完戰死沙場的將士後,站起身,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不再發一言。

他此舉讓宴席上本來興高采烈,開懷暢飲的君臣們大感掃興。坐在他身旁的韓世忠似乎想勸勸他,但見他神情嚴肅,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忍住到了嘴邊的話語,獨自喝起了孤酒。

過了不久,高宗見大家有點意興黯然,站起來笑道:“本官家今日已然盡興,就先回寢宮了,諸位愛卿繼續暢飲。”

高宗既然要走,衆大臣就沒有留下來喝酒的道理,紛紛起身,拱手齊聲道:“恭送皇上,臣等告退。”

高宗笑着看了看秦檜,朝他點點頭,秦檜會意一笑,彎腰拜了下去,起身時,高宗已轉身離去。

在這種場合下,爲了護住朝堂衆大臣的顏面,高宗也不好偏袒誰,只能用眼神在暗中表示對他的支持,已算是很大的鼓勵。

拜別完高宗,秦檜和王倫一同往宮外走,剛出宮門,後面便傳來岳飛的喊聲:“秦相,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嶽某有事請教?”

終於還是來了,其實秦檜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作爲主戰派旗幟之一的岳飛和作爲主和派首領的他,必然會有針鋒相對的這一天。

也許,岳飛等這一天應該也等了很久了吧。

王倫回頭見是岳飛,臉色一變,神情緊張地低聲道:“秦相,是岳飛,是否要叫人過來?”

秦檜笑道:“笑話,叫人過來幹嗎。大宋自太祖開國,就只有武將聽命於文官的規矩,哪有文官怕了武將的道理。王大人,嶽將軍應該與我有要事要談,你先自行回去吧。”

王倫一聽,如釋重負,小聲說道:“既是如此,那下官就先行一步了。秦相待會還是小心些爲好,這岳飛師出“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武功可算是軍中第一,如果等下他發起橫來,怕是不好辦。”

秦檜笑道:“王大人多慮了,嶽將軍可算是一名儒將,他跟張俊,劉光世之流可不能同日而語。”

王倫拱了拱手,也不搭理岳飛,徑直往自己的官轎走去。

望着王倫的背影,秦檜搖了搖頭,心想“歷練多時,終究還是改不了膽小怕事的缺點,堂堂三品文官,難道你還怕岳飛揍你不成,他今日又沒飲酒,如何發橫?”

“秦相恕罪,今日是秦相的好日子,嶽某本不應在今日讓秦相掃興,然嶽某今日有幾個問題憋在心中委實難受,還請秦相賜教解惑。”岳飛大步流星,不一會兒已走到秦檜面前,拱手道。

秦檜望着眼前這位身材高大,英武不凡,三十歲受封節度使,如今不過三十七歲就被稱做大宋軍神的儒將,隱約看到了自己當年熱血抗金,誓死守城的模樣。

自己三十六歲的時候,在汴京守城殺敵的心境跟眼前的岳飛應該是一般無二吧。

真可謂世事如流水,人生如浮雲,轉眼已隔世,萬般不由人阿。

秦檜對岳飛點了點頭,笑道:“嶽將軍戰功赫赫,就連金人聽到您的名字都要聞風喪膽。賜教二字秦某倒是不敢當,有何事不解嶽將軍但問無妨,只要是秦某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嶽某想問秦相的第一個問題是,此次我大宋與金人議和,以貢銀收回陝西、河南兩地,朝堂上下都說這是蓋世奇功。嶽某記得,當年蔡京和童貫二賊也是以銀兩買回燕京六州空城,秦大人當時還只是一名太學學正,就曾上書太上皇,彈劾蔡京童貫欺世盜名。

嶽某當年雖只是一名軍中小校,也爲秦相上書之舉擊節叫好,怎麼到了今日,秦相所作所爲與蔡京童貫無異,就成了蓋世奇功了?”

岳飛話語剛落,一陣冷風吹過,也許是方纔飲酒過多,秦檜不禁打了個寒戰,用手揉了揉有點發疼的腦袋,淡淡地說道:“因爲此一時,彼一時也,時不同,勢不同也。當年蔡京童貫以銀兩買回燕京六州,對外宣稱是打敗遼國奪回來的,上欺聖上,下瞞百姓,以致當朝聖上,朝堂大臣和天下百姓對我大宋軍隊的實力充滿了幻想,到了金人兵臨城下的那天才發現原來我們大宋軍隊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今日我大宋已失北方多地,已然算是偏安於江南一隅。至建炎元年以來,每次金人來襲,我大宋軍隊勝少負多,百姓死傷慘重。

秦某這幾年殫精竭慮,以陰謀之術毀僞齊政權,亂金國朝堂,終於在今日議和初成,不費一兵一卒,以銀兩換回陝西、河南兩地,對此秦某自認爲上對得起皇上,下對得起百姓,無愧於心。”

岳飛聽後,沉默了片刻,擡頭道:“秦相,嶽某的第二個問題是,您認爲是打回來的和平牢靠還是買回來的和平牢靠,請秦相賜教。”

“嶽將軍,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檜撫着鬍鬚道:“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和平不管是用打回來的,還是用買回來的,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宋軍隊能不能守得住。如果守得住,用買回來的又有何妨,如果連守都守不住,又何來打回和平一說。”

岳飛眼睛一睜,怒道:“如何能不重要,和平若是用打回來的,金人就會對我大宋軍隊產生畏懼之感,不敢輕起戰端。現如今和平是用買回來的,金人對我大宋嗤之以鼻,想開戰就開戰,又何來安定之說?”

“嶽將軍,你此言差矣。當年寇準老相公與遼國簽訂澶淵之盟,我大宋每年向遼國納貢三十萬兩白銀,遼國與我大宋不也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這一百多年天下太平,我大宋百姓不也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秦某今日所做之事,不敢自比寇準老相公,但方式和目的卻是一樣的。至於說如何讓金人不敢輕起戰端,這靠的就是汝等武將了。打仗的事,秦某知之甚少,怕是愛莫能助。”秦檜不爲所動,話語平和。

岳飛道:“秦相,當年金人攻打開封,您誓死主戰,城破之日,爲保趙氏江山,您孤身一人,單槍匹馬直入金營,力保皇室,天下人無不佩服。但你自金國回我大宋後,卻君子豹變,力主議和,天下人都大感詫異,甚至有人說您是金人的奸細,對此,您做何解釋。”

“哈哈哈,金人的奸細,嶽將軍,你問的好。秦某力主議和,天下間自詡忠君愛國的人對秦某早就不恥久矣。然而,主戰就是愛國,主和就是賣國嗎。天下間的事如果真的這麼簡單,你我二人早就可以歸隱田園了。嶽將軍,你今日問我是不是金人的奸細,我想問你一句,我在朝中是何身份?”

“右僕射,同中書門下章事,當朝宰相。”岳飛道。

秦檜撫着鬍鬚道:“蒙當今官家錯愛,秦某今日在我大宋也可算是位極人臣。就算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爲過。秦某是漢人,做金人的奸細,如果大宋亡國,你覺得金人能給我這樣的奸細什麼樣的名分呢?

大宋亡國,對於我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能有什麼樣的好處呢?難道秦某還能當皇帝不成,張邦昌和劉豫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秦某又怎麼可能去重蹈覆轍?嶽將軍,你說是不是阿?”

岳飛聽後,沉默了一會,緩緩拱手道:“嶽某情急失言,還望秦相海涵。”

“不敢,嶽將軍,其實秦某也有幾句心裏話想對你說?”秦檜神情嚴肅地說道。

“秦相請講?”

“嶽將軍,你可知你岳家軍一個月所需軍費的數目?”

“軍中有軍需官掌管軍費,嶽某平日裏對軍費倒也沒那麼注意,如果沒記錯的話,岳家軍每月軍費當在三十萬貫左右。”

“那是沒打仗時的軍費數目,如果是戰時,你岳家軍每月軍費在五十二萬貫左右,摺合白銀二十六萬兩,一年的軍費開支在三百萬兩左右。

嶽將軍,您爲人高風亮潔,岳家軍軍紀嚴明,我相信軍費都花在了該花的地方。但我大宋不是每一支軍隊都跟你岳家軍一樣的,我大宋合計有四支大軍,若是戰時,每年軍費都在一千五百萬兩以上。

自太祖開國以來,休養生息,注重民生,就算是靖康之恥後,當今皇上也廣開海路,發展經濟,將我大宋的瓷器,絲綢運往海外,換取白銀,說句實話,從秦朝一統到現在,我大宋經濟可算是歷代最強,但爲何民間百姓生活仍困苦不堪,甚至要賣兒賣女,都是因爲連年征戰,朝廷不得不加重賦稅所致。

不僅如此,我大宋有些將軍,面對金人時不堪一擊,當金人撤去,就誅殺當地百姓,以百姓的人頭換取功勳,嶽將軍,我大宋的百姓再也禁不起這連年征戰了。

秦某以每年五十萬兩白銀和向金人稱臣的代價換取議和,每年可爲我大宋節省大約七百萬兩軍費,省下這七百萬兩軍費,可在民間建粥棚,設義倉,饑荒時就有了儲備銀子。沒有打戰,殺民冒功的人也就沒有殘害百姓的藉口。如若議和能夠長久,那朝廷就可減少賦稅,讓利於民,到那時,流離失所餓死的人就會少一些。

嶽將軍,秦某殫精竭慮近十年,能做的也就是讓百姓餓死的人少一些而已。所以,你口中所謂打回來的和平,讓金人畏懼的說法,秦某一點都不感興趣,因爲對於天下百姓來說,要的只是和平,要的僅僅只是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而已。”

岳飛聽後,久久不言。

秦檜望着漆黑的天空,發現上面居然連一顆星都沒有,不禁嘆了口氣。

“父親”,身後傳來養子秦熺焦急的叫聲。

秦檜回頭一望,發現秦熺帶着十幾個家丁,手持火把和木棍,急衝衝地跑來。

他臉色一沉,待秦熺到了跟前,問道:“你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秦熺看了一眼岳飛,小聲道:“剛纔王倫大人到府中,說您被岳飛攔了下來,兒子不放心,就趕過來了。”

秦檜聽後,有點哭笑不得,這王倫還算是有情有義,自己跑了還不忘通知他的家人。

秦檜回頭對岳飛拱了拱手,說道:“嶽將軍,夜已深了,秦某告辭了。”

岳飛也拱了拱手,道:“秦相請便。”

他話語一落,秦檜轉身往自己官轎走去。

既然道不同不相爲謀,日後也只能各行其是,各安天命了。


紹興九年四月下旬,金鑾殿

高宗頭戴純黑通天冠,身穿雲龍紅金絳紗袍,頸配白羅方心曲領,腳踏白襪黑靴,滿臉肅然地端坐於龍椅之上。

大殿上,朝堂大臣們按官職品階魚龍而立,待全部就位後,領朝太監高聲喊道:“衆大臣跪拜山呼。”

衆大臣齊刷刷跪倒,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宗平擺右手,向上提升,道:“衆卿家免禮,平身。”

秦檜站在文臣隊列的最前面,帶着大家拜倒,高聲呼道:“謝皇上”,然後緩緩起身。

“衆大臣有本上奏,無事退朝。”領朝太監尖銳的聲音在大殿裏迴響。

秦檜低着頭,雙手捏緊手中的朝板,定下心神,準備迎接主戰派大臣的第一輪攻擊。

斜眼望去,高宗也是正襟危坐,神態略微有些緊張,也是心中忐忑,不知朝中主戰派大臣準備做何打算。

“臣樊光遠有本上奏!”吏部郎官樊光遠從隊列中站了出來,高聲喊道。

“拋磚引玉的終於站出來了。”,王倫咬着牙低聲道。

秦檜微微一笑,輕聲安撫道:“但聽無妨,皇上議和之心已定,他們翻不起什麼大浪。”

“原來是樊卿家,不知所奏何事?”高宗的眼神突然間變得銳利,緊緊地盯着樊光遠,身體前傾,語氣沉重地問道。

樊光遠並未被高宗的氣勢壓倒,而是朗聲道:“稟皇上,我大宋與金國和議雖成,然金人長於白山黑水,茹毛飲血,不懂禮儀,乃虎狼之邦。僞齊劉豫曾爲金人賣命多年,最後也落了個毀國滅家的下場。此次議和,臣恐是金人設下的圈套,怕是難以長久,爲防有詐,臣請皇上加緊邊備,以防不時之需。”

“臣等複議。”汪應辰,毛叔慶,張行成等主戰派大臣紛紛出列爲樊光遠站隊。

秦檜回身看了看岳飛,見他並未做仗馬之言,只是神情嚴肅地平視前方,突然覺得一陣心悸,感覺今日會有大事發生。

正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高宗地聲音:“看來你們意見倒是一致。秦愛卿,你操持此次議和,勞苦功高,與金人多有接觸,對金人最是瞭解,對於樊愛卿等人的奏請,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檜轉過頭來,躬身道:“樊大人謀國之言,臣複議。當年澶淵之盟簽訂,我大宋並沒有減弱邊防。今日我大宋雖與金人議和,還是當防範於未然的好。”

對於秦檜這個回答,滿朝文武包括高宗在內都有點措手不及,樊光遠似乎在等秦檜反對後就要出言反駁,剛擡起頭準備說話,聽完他的回答,又狐疑地低下了頭。

而汪應辰,毛叔慶,張行成等主戰派大臣紛紛交頭接耳,似乎在商量着對策。

笑話,反對加強大宋邊防,從任何角度都是說不過去的。

金人勇猛,重實利而虛禮節。此次議和,大宋以每年二十五萬兩白銀和二十五萬匹細絹換回了河南,陝西兩地,實乃完顏昌和完顏宗磐爲奪金國權柄一手操辦,金人算是吃了大虧。

金煕宗雖然年幼,無法制約二人,但金國尚有大名鼎鼎的完顏宗弼(金兀朮),完顏宗弼乃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稱金國四太子,對大宋存有滅國之心。此次金國在吃了大虧的情況下與我大宋議和,完顏宗弼並未出來干預,應是隱忍不發。隱忍者,所謀甚大。

從金國的朝堂來考慮,金煕宗,完顏宗弼與完顏昌,完顏宗磐必有決裂的一天,尚不知何人能取得最後的勝利,此時大宋自然只能趁議和之機,加緊邊備,以防金人背盟。

其實當樊光遠提出要加強大宋邊防時,秦檜就對主戰派大臣今日朝會的作戰部署瞭然於胸。想讓他對加強邊防提出反對意見,然後進行攻擊,因爲加強邊防的意見確實無懈可擊,若他反對,在言語交鋒中必然處於劣勢,主戰派進而可以攻擊此次議和實屬不智,最後逼高宗停止議和。

可惜,秦檜同意了他們的觀點。只不過,是在議和的基礎上同意了他們的觀點。他們想攻擊此次議和進而推翻議和的機會,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防守是爲了更好的進攻,而後退,卻是爲了堵住對方進攻的機會。

朝堂對奏,瞬息萬變,秦檜在大宋朝堂之上,與範宗尹,呂頤浩,趙鼎這等文臣中的翹楚都曾交鋒過,能屹立不倒這麼久,靠的就是對形勢的判斷,這次奏對,主和派大臣們低估了他。

秦檜所真正擔心的,其實只有一個人——岳飛,大宋百戰百勝的軍中之神。

他是真正的精忠報國之士,爲了國家社稷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的忠義之輩。想用一己之力,撐起大宋鐵血軍魂之人。

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時,對於得位不正,自立爲帝,揹負着整個江南士族利益的高宗而言,岳飛這幾年的聲名太響,軍功太盛。

功高會蓋主,蓋主會遭嫉,遭嫉要慎言,慎言無法坦然,無法坦然會造成君臣彼此心中的芥蒂。

而芥蒂,可以殺人。

岳飛應該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知他會如何破解以求自保呢?

“臣岳飛,有本上奏。”一道不算是洪亮的聲音在殿上響起,但卻如驚雷一般將所有人的注意吸引。

朝堂上原本竊竊私語的大臣們頓時變得鴉鵲無聲,岳飛站了出來。

此時,不管是主戰派大臣還是主和派大臣都緊張到了極點,甚至有些主戰派大臣興奮得漲紅了臉。

作爲武將中戰功赫赫的主戰派領袖,岳飛一直潔身自好,羣而不黨。此時在樊光遠等人出師不利的情況下站了出來,主戰派大臣們都將炙熱的目光投向了他。

高宗見是岳飛,忍不住站起身來,踱了兩步,猶豫地說道:“嶽愛卿,以前朝會時本官家似乎從未見你主動奏事,看來今日你所奏之事是十分要緊了。”

“臣上奏之事,關係國本,自然要緊。”岳飛義正言辭道。

“國本”二字一出,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臉色鉅變,心裏紛紛閃過二字——“死諫”。

高宗聽後,面色鐵青,身體微顫,咬着牙道:“既是關係國本之事,你說下去。”

“稟皇上,我大宋與金人議和,聽聞今日金人慾立欽宗之子爲太子,並將其送回我大宋,亂我大宋朝綱。故岳飛請皇上早立皇儲,以定民心。”岳飛全然不懼,朗聲說道。

“愚蠢至極,簡直是找死。”王倫在秦檜旁低聲道。

秦檜聽後,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找死”倒是真的,“愚蠢至極”簡直是侮辱了岳飛,一個百戰百勝的將軍,一個可以寫下滿江紅的儒將,怎麼可能是愚蠢之人。

高宗沒有子嗣。

建炎三年,苗傅與劉正彥發動兵變,挾持高宗,後雖被韓世忠鎮壓,但高宗三歲的皇太子趙旉在兵變中受到驚嚇,不到半年就夭折了。而高宗在“苗劉兵變”中也因墮馬留下病根,至此以後再無生育。

當年靖康之恥,金人將大宋皇族太宗(趙匡義)後裔全部擄至北方,高宗久無子嗣,不得已在民間尋找太祖(趙匡胤)後人,尋到後,作爲養子。但因並非親生,所以未將其立爲太子。

此事朝中大臣皆知來龍去脈,事關高宗臉面,又涉及天子隱疾,故立儲一事朝中大臣皆不敢提。

可立儲一事,卻又事關國本,久久不定,確實危害朝綱,特別是此時與金人議和,若金人真的將欽宗之子送回,到時爲了立儲之爭,朝堂必會亂做一團。

不過,就算要提立儲之事,也應由朝中文臣來提,因爲這是大宋文臣的責任。

大宋文臣定國策,輔朝政,提議立儲本就份內之事,無可厚非。

而武將將兵在外,上奏立儲,無疑有挾兵權操縱帝位廢立之嫌疑,這與找死確實無異。

但提議立儲的岳飛真的愚蠢嗎,有這種想法的人才是真的昏匱。

岳飛,只不過是把朝中文臣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堂堂正正地做了而已。

就算是朝中只知玩樂不懂朝政的蠢笨之臣也知道“逆鱗”所要付出的代價,睿智如岳飛,又豈會不懂。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聖人也。

聖人謀國,奮不顧身,天下至悲。

“岳飛,汝將兵在外,此事非汝當預之事。得閒時當多讀讀《郭子儀傳》,學其心重朝廷,韜光養晦,方能身享厚福,子孫昌盛。退朝!”高宗臉色鉅變,拂袖而去。

留下的,是一名心如孤舟的忠義之士和一羣嘆其愚蠢的聰慧之臣。

望着這名忠義之人,秦檜知道,他的死期不遠了。

但這一日,九州風雷湧動,萬馬齊喑。     

武穆,得道!!!

(全文完)


作者感言:

我一直認爲,千百年來,世人崇敬岳飛,唾棄秦檜。倒不是因爲世人覺得自己可以成爲岳飛,反而是害怕自己會變成秦檜,所以用唾棄秦檜的方式來警醒自己。

拋去岳飛的文韜武略,單單是對國家的情懷和逆鱗直言的勇氣,世上又有幾人可與他相比。

可談起岳飛之死,後世中總有些歷史學者,說他是不知韜光養晦之道,所以招來殺身之禍。這種說法,又逐漸的在我們這個人人自詡聰明的社會成爲主流。

一個於戰場上殺伐果決,用計如神,懂文墨,知民心的儒將,又豈會不懂得韜光養晦的道理。

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能,而是揹負家國仇恨崖岸卓絕的他不恥而已。

又常有市井之徒,說岳飛其實可以領着背嵬軍打回江南,自立爲帝,這纔不算愚忠。先不論此事的可行性,如果岳飛真的這麼做,導致南宋內亂,生靈塗炭,那他與苗傅、劉正彥這類亂臣賊子又有何區別。

岳飛的偉大,就在於他的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這也是他與秦檜最大的區別——秦檜屈從於不可爲,想在不可爲中跪着尋找一條出路,而岳飛爲之了,想在不可爲中站着殺出一條血路。

世人千千萬萬,捫心自問,又有幾人真的敢豁出性命,爲了家國大義,去做那不可爲之事。

所以,謹以此文,獻給我最爲愛戴和崇拜的戰神。

拜見,精忠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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