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

【下鋤自留地,草盛豆苗稀】


安瀾若爲石,亦應是安閒冷豔的玲瓏模樣,石根堆閒雲,罅隙聚三光,雨未來而珠玉落。周匝曼殊室利如燃,蝶飛入夢,伽陵音繁,直達九重。後世米芾必跪拜不已。

安瀾若爲男兒,必是偉丈夫,光明磊落,一諾千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廟堂林泉,泰然處之。前代季布必自慚形穢。

第一世,安瀾生在江左,螓首蛾眉,高第門閥。其母做妾,主母難容,遭欺凌投江而逝。有一尼化緣,攜安瀾至庵中,逐得三五香火養己,且喜老來可以倚靠。

安瀾妙齡伴青燈,念母死得慘,遂在佛前立二誓,一是化金塑佛身,二是刺血寫經卷,只爲度母出輪迴苦海,得生極樂淨土。十年願成,佛身著紫金,法藏盈樑棟。安瀾夢中圓寂。

第二世,安瀾生於窮鄉陋巷,父兄疼愛,鄉鄰護佑。及笄之年恰逢選秀,父兄欲匿之,奈何豔名遠播,知州嚴令,攤重賦於鄉鄰,作爲安瀾進京之資。鄉鄰念破家財,遂不顧父兄失女弟之痛,皆遷怒於其家。

安瀾至京,獲寵,難放下父老鄉親之痛,上言皇帝,妄稱知州家藏玉如意,上有勁鑲五色金剛寶石,青色者,能消災厄;黃色者,得滿所求;紅色者,向日出火;白色者,澄清濁水;碧色者,消伏毒害。可嘆知州,不敢訴苦,不敢指妄,只能自縊身死,死後難免開棺。父老感念安瀾,立生祠,四時受香火。

安瀾喜獲子,因母寵而立,享國後,喜遊冶,好畋獵,服丹石,求永壽,授爵由心,賞罰好惡,弄得四海沸騰,天怒人怨,民求曷日而亡。鄰國伐吊,國破身亡,社稷隳墜。安瀾祠遭棄,後世人憑弔,但見柱基猶在,黃沙埋草根,風號播梟哭。

第三世,安瀾喜獲男身,然並未酬願廟堂,遁入空門,不濟,如道生法師,見逐於剎林。安瀾每於日暮,在花深處對流說法,時久出奇跡,每說一字,地生一石,一部《大般若經》至第九會,已是石堆如山,大有環堵之勢,更奇者,每念一“空”字,羣石必迴應,似言“善哉”。

及至道生說法,頑石點頭時,安瀾已化於善哉山中百年餘,然不時有老嫗稱,見有美貌男子推石而出,騰空而去。

道生聽聞,焚香具禮,求勘驗,求槌砧,四十九日,安瀾現俗家形,長髮披肩,長衣帶風,星目檀口如女子相,謙稱弟子,願供養上師。道生知是勘驗自己,受不是,不受亦不是,受則具我相,不受具法相,遂默不對。

安瀾知其火候,遂言自己三世,望道生傳公案與後世:一世結緣,二世破緣,三世緣空。道生稽首,安瀾隱去,衆石齊言:師後五百年,當有聖僧現。至此,安瀾爲石,石爲安瀾,寂寂寥寥,江流不斷。

後有仰慕者,擇江左一臥石,周匝鑿曼殊室利,塗以青黃紅白碧五色,梗葉蒂萼,如真似幻,日落時,江面霧靄如蒸,有迷蝶湊集,翩翩起舞。可是誰也不曾見過有翩翩少年踏空而來。

也許,安瀾已經徹悟而去,不再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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