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洧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我是不是被針對了?老洧問我。

我知道他遲早會這麼問。他說的針對,是指他難以進管理層。


我知道他早已被針對,但我不能說真話。

我生出苦惱,對這次出差覺得不舒服,就是眼前這個老洧,前一秒把一塊石頭扔進湖內,招來過往的幾個人冷眼旁覷,後一秒又開始給我心內添堵。我是臉上的燒還沒退,心內的火又騰得一聲,起來了。


老洧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在單位,辦公室人多嘴雜,聚餐時又是一堆人,坐車也三五個一起,他沒機會。微信、電話,他說自己伺候不了,其實,他就是怕說話時看不到別人臉上的表情。視頻,他從沒用過,至少我沒見過他用。

會不會是我錯了?難道老洧最近才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老洧是和我同一年進的學校,在校長爲十個新入的同志舉行的接待會上,我倆在這個陌生的小羣體中彼此多看了幾眼,然後就有了後面的交集,一起喫喫飯,打打球,發發牢騷,懟天懟地。

老洧告訴我他當年差點就進了哈工大,起初我不相信,後來看看他的工作效率,見到他打牌下棋時的反應速度,我服了,估計他的智商應該在130左右。

入校的五年裏,老洧換了三次課,分別是數學、物理、化學,哦,對了,是遍佈高中三個年級的課。記得有一年他還跨了兩個學科的課。千萬別以爲老洧是萬金油。我們當時進學校時,各科都呈青黃不接之勢,所以纔有了老潘大顯身手的機會。他帶的班級,成績呱呱叫,學生也和他一樣,有點狂。他說自己是佯狂,學生是癲狂。他說自己對待學生像打擊樂手,敲的越狠,響的越歡。


和他在一起,基本上都是他帶着節奏,他說,我聽,他出點子,我幹活。給他打下手,我是心甘情願。


到了第六個年頭,老洧已經是物理學科青年骨幹、學科副組長。他說自己已經到了劫爭天下的時候了。他喜歡下圍棋,口中時常會蹦出圍棋的術語。如果讓我說有什麼能動搖我對他的崇拜,恐怕只有圍棋了,他說自己可以達到業餘三段水準,我見到的卻是他經常被虐得像狗,當然,如今圍棋是狗霸天下。或許他是下棋找高手,求虐吧,我猜。我從來不給他踢貓貓的機會。


這次出差我倆個一起,純屬巧合,覺得千金難求,把三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此時,我們正在芙蓉園轉悠,老洧的話滅了湖水上跳動的霞光。見我不語,他開始大談歷史,我佩服的那個老洧又回來了。我相信,他要是願意,他可以給我大談任意一個朝代的野史,把那些人說得滴流轉,那些事講得門門清,甚至服裝、馬匹、弓弩、禮儀他都可以發揮一通,找出古裝劇中的若干bug、若干不通。


第六年下半年,學校的工會主席——專業媒漢——給老洧介紹了個對象。相親回來後,老洧給我說有點倒胃口。我問是相貌還是別的啥不滿意。他沒興趣再提。事後工會主席託我問老洧的意思,我敷衍了一下。再後來才知道那女的家內好大面子,輾轉託了校長牽線。


老洧最終找了個嬌小玲瓏的人精,家內消磨了他半數的銳氣。銳氣去後,有的人變得頹廢,有的人變得激憤。老洧好像是三七開,一會這個多點,一會那個多點。

第七年,頹廢的老洧對學校有了七年之癢,想出去看看,事情沒弄成,攪得滿場雪。


激憤的老洧忽然迷上了打麻將,上的還是大場子。一次深夜,他打電話讓我轉點錢給他。大概一年後,老婆拋出了殺手鐗,制住了他。我問他,是拿住了他的人身權還是財物權?頹廢的他說打牌沒意思。


那以後的一段時間,白天看到他,明顯的恍恍惚惚。問他,他說晚上在交流、研究股市。看出了我的不信,他拿出手機,開始給我講三線,還問我對他有信心沒?勸我拿出兩萬跟他熱熱身、練練手。一副激憤的樣子。

不記得聽誰說,他其實晚上在網上授課。我想我應該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老洧日常課講得有骨有肉,調動學生也很有一套,可就是上不好觀摩課、優質課,晉級時屢屢受挫,最後,在業務校長的斡旋下,拿了一個市級二等獎,總算跨過了中級的坎。爲了表示感謝,頹廢又激憤的老洧拉我一起和業務校長喝了一場酒。那晚上,他似乎補足了十年來的話,我擋都擋不住。業務校長中場就走了。

曾經平衡的老洧喜歡評課,特別不給人留面子,一副忠臣樣,錚錚鐵骨。記得有一次,他用了大量的雙關語把一位女老師的課批得體無完膚,加上他那拿不準的普通話音調,顯得陰陽怪氣,要不是一位老教師圓場,真不知道那位女老師該怎樣下臺。

激憤的老洧從不做沉默的大多數。一次年終評優,沒他的事。他找到年級校長,還拿着幾次的成績數據追問爲什麼沒有他。

就是這些雜七雜八的,被職場哲學稱爲“不懂事”的事,封住了老洧的上升通道。


我該怎麼給他說?他可只有三十八,並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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