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泡茶耳
一點禪燈半輪月，今宵寒較昨宵多。
半夜夢醒，寒風鑽過半開的窗，侵襲房子裏的溫暖，又帶去了我滋潤的睡意，不知是我惹惱了風，還是風驚着了我，只知秋已過，冬已立，我與寒風皆不得安寧。
秋已過，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與他相好，轉眼間，有的沒的，全部地成了回憶。
晨曦的白露，掛在幾顆生菜的葉上，我竟忘了露是屬於秋的；熟透的柿子，掉在了地上，我竟忘了它不是人們所扔棄的；喧囂的麻雀，落在了檐下，我卻因此當作了燕；寂寞的秋蟬，停在了哪兒，我聽見了你的淒涼。短短的幾個瞬間，短短的在我的腦海一閃而過，決不會刻在我的心上，至今日，若不是立冬，我不會拿出來回想，回想的短短的這幾個瞬間竟已是秋的模樣。
我追趕不上時間，追趕不上秋，我做了許多準備，想去與他相好，他卻在夕陽下與我匆匆道別，我空白的宣紙上只有幾片落葉在飄着。我喫着最後的茭白，神祕地告訴他們這是茭白，不是茭筍，他們呆呆地笑着說：“咦！茭白、茭筍，不過是秋天的一種喫食罷了！”
我無言以對，一打開日記，日記上只有這麼兩句話：圓月又中秋，中秋有圓月，月圓有幾時，幾時又圓月。至那日，秋已過了一半，只這日，秋又過了一半。
我瞧見了大道上的梧桐葉落，總會想起那裏的楓葉。我曾撿起的那片楓葉，到底夾在了哪本書裏，是《孤獨者的秋天》，還是《秋天的懷念》？過去多年，我自然記不起來了。
楓葉是地上最大的一片，最紅的一片，那日我挑了許久纔得到的，現在也不見蹤影了，可想這世上再難得的，終有一天也會消散。
他們告訴我要珍惜，要珍惜，可如今，我連片葉，我也是珍惜不了的，是我的生活奢華了嗎？不，物質本不錯，是人的錯。
細雨中，今年，老人最後一次放牛，他嘴裏叼着煙，靜默地立在田埂上，田裏的草只餘下一片枯黃，牛依舊低頭、擡頭、細嚼慢嚥。
忽然之間，他們全在我的面前消失了，等我揉揉眼，一看僅剩下一張笑臉。蒼老的笑臉，我也留不住，他破碎成片，片片飛散，了無蹤跡。
我留不住夢，留不住秋，更留不住人，我知道沒有笑臉的那個人，我離着死亡僅僅只隔一層了，就像秋與冬僅隔了一層寒。
他們告訴我要珍惜，要珍惜，我總覺得日子還長，而日子點點-滴滴，像漏沙一樣，漏進了我的忙碌中，我真的忙嗎？不，是一個藉口。
秋過了，他走了，伯奶奶來告訴我，你要留在這裏，你還是這裏的人，你回了這裏就是回家。我試着去相信她的話，我試着留在這裏，可我人留在這裏，心卻彆扭着。那老屋子倒塌了一半，再沒人住，秋裏秋氣的，讓我的心彆扭着。我知道我是回不去了。
每個秋都不一樣，每個人都不一樣，儘管秋還是秋，人還是人。人心就是這樣的複雜，要不然詞人何來“物是人非事事休”一說呢？
秋過了，他走了，我也要走了，20多年來，我終於知道背井離鄉的滋味，說不上心痛，許是沒有了心痛的理由。
他們告訴我要珍惜，要珍惜，我總覺得只要我還在，它還在，就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曾想，這裏沒了念着的人，這裏僅僅就是這裏，與那裏、那兒、那個地方有什麼分別嗎？沒有，是地名罷了。
一隻小雀停在窗臺上，瑟瑟發抖，一片落葉落在書桌上，默默無言，一縷夕陽躲進房子裏，飄忽不定。
小雀怕打擾我的清淨，飛了，落葉怕勾起我的孤獨，碎了，夕陽怕喚醒了我的離愁，走了，我這下倒徹底地清淨了，孤獨了，也愁起來了。空空蕩蕩的房子裏，與我爲伴的唯有寒風。
寒風厭倦寂寥，也怕我寂寥，不斷地挑逗我，誰知我反而落淚了。
他們告訴我要珍惜，要珍惜，我總覺得我很珍惜了，中午的飯菜留着晚上喫，衣服是好幾年前的了，日夜俯首案前，我就怕來不及記下快遺忘的東西，是我不夠珍惜嗎？不，是敵不過呀。
走過秋，迎來冬，盈盈思念悄入夢；寒意濃，霜如風，一紙問候輕相送。
你—我—他，就此立冬，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