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上山來了,說是家裏飯菜已經做好了,就等着他們開飯。
周子先不捨地下了山,到了景平的家。國珍張羅了滿桌子的飯菜,不再是南瓜湯、紅薯飯,倒是仍有一碗清蒸的雞蛋羹,上面也放了一層的蔥花。
周子先在屋子裏的牆上看見了李景平的老照片,有一張是李景平與蔣濟民的合照,兩個人笑得都很燦爛,背景是那條剛完工的新路。周子先問老張蔣濟民如何了?老張告訴他蔣濟民退下來後,身子還不錯。今年清明的時候,他還來過油茶村,是爲老肖掃墓,看他動得喫得,走路還不需人扶。他還說他雖然退下來了,可講話也還有人聽,油茶村有什麼困難,要告訴他。他那天挺傷感的,說要感謝油茶村的兩個人,一個是李景平,一個是肖治國。他還說了許多以前的事,看樣子精神不錯。
周子先又問了老張李景平是怎麼走的?
老張悄細語地告訴了他,周子先聽了,心裏又是一陣傷感。
直到國珍來叫他上桌了,他內心才平復下來,可望見國珍頭上的幾根白髮,又忍不住眼中含淚。一出了門,見李景春、二流子、瑞雪、瑞冬、小路、小樂、宋青山、江綠水他們都在,不得不一臉微笑地和他們打招呼。
周子先笑着說:“青山,綠水,我在省城等你們那麼久,也沒見你們來呀!”
宋青山說:“倒是要去的,可村裏接連在辦大事情,抽不出空來,我也回過一次家,但時間緊,也就沒去了。流水就更加了,這些年也都沒回過家的。”
周子先說:“這些年可苦了你們了,你們都是消茶村的大功臣。”
李景春拉他們上桌說:“這下好了,明天他們都可以回去了.“
周子先不解地問:“怎麼?”
江流水說:“周老師你不知道嗎?知青可以返城了,我們很多同學都回去了,我們算是晚的,晚在捨不得油茶村,拖了一天又一天,家裏催了一次又一次,這不我們說好了,明天就回家去了。”
周子先說:“回去就不回來了?”
一句問話,他們都沉默了。
李景春忙說:“再來他們就是客了,我們隨時歡迎,子先,我們不說後來的話。來,今天既是爲子先接風洗塵,又是爲青山、流水送行,咱們先喝了這一杯再說。”
衆人紛紛舉杯,各幹盡杯中的酒。
宋青山說:“要說捨不得油茶村,頭一件是捨不得這裏的人,這第二件就是捨不得這兒的青梅酒。”
周子也吃出了這是青梅酒,雖已隔數年,可這滋味依舊不改,油茶村很好地將青梅酒的釀造方法保留下,或許是他們忘不了教給他們這一方法的人。
李景春說:“喜歡喫,我明兒在樹下埋幾壇,哪時來了。咱們再喝。”
江綠水笑着說:“那好呀!就衝是那幾罈老酒,我和青山也得再來。”
他們聽了,忍不住地都笑了起來。
宋青山說:“說起這酒的話,那時我們因酒可生了事出來,要不是景平哥、景春哥,我們還不知怎樣呢?”
一句話,他們又陷入沉默之中,再次回到了那個時候.
清風習習,圓圓的月亮高掛上空,明亮的光輝灑在大地上,雪白雪白的。
李景春遞給周子先一隻煙,可週子先沒有接。他說戒了。李景春問他怎麼戒了。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時候,國珍卻說了一句話。
“喝着這青梅酒,我倒想起我的青梅來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我們等了這麼多年竟沒她個消息。”
周子先放下手中的杯子說:“我見過她一次。”
他們聽周子先這麼一說,都看向了他,
國珍忙問:“子先,你在哪裏見到她?”
周子先開始講起他與青梅的那一次見面。
“75年還是76年?我忘了,在省城的火車站,我和秋蘭上北京學習,在站裏我遇見了她。她不是一個人,和她一起的,你們都認識,就是蔣濟民以前的那個文書李興國,你們還記得嗎?還有一個小姑娘,是他們的女兒,大約2、3歲的樣子。那天,我和青梅談了很久,差點兒還誤了火車,她說自從離開了油茶村,一個人回到市裏。她不敢回道佑村,一直停留在古靈市。後來,她到了一個火柴廠做事,誰知碰上了廠長的流氓兒子,他那兒子一心要娶她。她不答應,也慶幸沒答應。那個廠長兒子與許多姑娘的關係不清不楚。有一天,她親眼看見他要挾一個姑娘做那事。她撞破了,要去告發,可是,還沒等他告發,廠長已經趕走了她。
她一路南下,在路上又遭人哄騙了好幾次,幾經週轉,到了臨海的一個小漁村,她一直想看看詩人寫的海。那天,她不僅見到了海,還見到了李興國。李興國過得不如意,他的父親出海一直沒有回來,母親已下不得牀了,青梅留在了他的家裏,照顧他的母親。他們73年結的婚。第二年,李興國的母親就去世了。青梅說結這個婚也是爲圓老人家的念想。青梅說興國的母親總讓她想起秋奶奶。談起秋奶奶,她又說她對不起油茶村的人,對不起二流子。”
周子先說到這,看了一眼二流子。二流子埋着頭。
周子先接着說:“她說沒有勇氣寫信回,也不敢回油茶村探望,她很想回,可是就是不敢回,每次想油茶村的時候,她就去海邊哭一場。”
國珍流淚說:“這個傻姑娘。”
“她說她會回,她欠油茶村一個交代,欠人的,她都會還的。”
老張問:“你沒問問,她上北京去做什麼?”
周子先喝了一口酒說:“說是告狀。告什麼狀,我沒問,她也沒說。不過,這個狀該是讓她挺難的。”
瑞雪安慰着母親,默默幫母親擦淚。
國珍哽咽地說:“指不定她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呢?也不知道那文文弱的李興國護不護得住她?真是讓我擔心死了!”
李景春說:“青梅到底是有個歸宿了,嫂子,你又何必還操這份心呢?”
“景春,你忘了秋奶奶,忘了你哥哥的話了,有青梅的消息一定要去接回來。她是自己家的人。”
李景春聽嫂子這麼說,也不敢搭話了。
聽了周子先講了這一段,他們誰也歡樂了不起來。他們坐在這的,哪個不與青梅有交集?那個姑娘在他們的記憶裏是濃重的一筆。
周子先向李景春討了根菸,在咳嗽聲中抽了起來。
什麼時候散的席,沒有人記得,只記得夜晚清涼清涼的,喝酒的人都醉了,回家的人也沒有打電筒,踩着月光就回去了。
很晚很晚了,油茶村中飄起了一首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在隱隱約約中,不難聽出是宋青山、江流水、小路、小樂、瑞雪、瑞冬幾個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