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有一家書店，在那裏，時間是凝固的
一條百年前古老的歲月線
跳動着，記錄下過往種種
自久遠延續至今
在時光的盡頭
絕對與相對
過去與現在融合在一起，無法分割
貝特朗書店（Livraria Bertrand）是里斯本最古老的書店，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書店。遠道而來的遊客們都被推薦去參觀，但他們看到的是什麼？一家屢屢翻新的書店，商業化只爲吸引快速消費，它本身的個性已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個腐敗的屍體，靈魂早已不在。聞不到書香遍地，覓不到古老的珍本書籍。書架上全是新書，無人問津的話，十五天後就會被丟回倉庫。如今，這家書店魅力不再，那些好看的外文書籍、角落裏隱祕的寶藏蕩然無存、唯有祕密書庫保留着所有我們想要的古書的副本，輕易不爲人所見。以前在櫃檯一角，你可以訂閱來自世界各地的雜誌，數量驚人的訂購目錄隨時供人查詢。
走進現在的書店，一條單向走廊連接的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長得都差不多，由面目表情都一樣的工作人員照看着。大多數時候，你無法分辨房間裏的書架在展示什麼。那些暢銷書的封面、裝幀都千篇一律地相似，穿着仿古服裝的少女，撅嘴對着花朵。我大概瀏覽了九十多個封面，那麼雷同，看起來就像同一本書，它們互相抄襲，只爲讓你覺得噁心。
在悲傷的獨裁時期，四月革命解放我們之前，出版業被各種審查制度管着。書店只能偷偷搞些小動作，儘量多上架一些原版海外書。還好那些愛用鞋子踐踏我們臉的獨裁者看不懂外文。
過去是截然不同的，很難相信？讓我們一同回到不可思議，遙遠的六十年代，進入書店慢慢逛，看看當年的盛況：
第一個房間，全是法語書籍；
第二個房間，英語書籍;
最後一個，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雜誌
真是一去不返的好時光……每週更新的漫畫、雜誌有：《驚奇故事》、《宇宙》、《奇幻與科幻小說》( Amazing Stories, Galaxies, Magazines of Fantasy & Science Fiction)
櫥窗裏一直都有醒目的新書在閃耀。在書架上，你可以找到各種類型的平裝本。痛苦地選擇之後（荷包所限），一本本的書被取下，交到店員手裏，仔細包上綠紙，綁上細繩，拿好收據去另一個玻璃櫃臺，付款，交易完成。
革命伴隨滿街的康乃馨浪潮來臨。
書店的門關了好幾天，店員被開除。
書店自此屬於人民！
歡呼吧！
我們自由了！
有了自由，誰還要讀書？
沒有了專業挑書的店員，書店裏的外國書籍戈然而止，對於書迷來說好像手指被折斷。不再有進口書籍，各種祕密、奧祕、遠方的新聞，都不見了。一切就這麼結束了，留下的彷彿只是一具殘屍，慢慢地腐爛。
然而，一年有那麼一次，某個午夜到零點十分，貝特朗書店會開門迎接那些夜貓子愛書人，即使來的只有一個客人。訪客們可以隨意在各個房間穿梭，無論是在現實或過去，總能尋覓到心儀的書籍。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沒錯，很好。但如果有循環河流呢？一條河流，時間之河無限反覆。通過它，我們是否有機會偷偷溜回過往，去尋找被同化和新流行所遺忘的古老文化。哪怕在那裏，只能停留十分鐘，爲了我們永遠失去的珍寶。
聽好了：在這個午夜，你會發現書架永遠是滿的，無論拿走多少本書，無論多努力去清空書架，永遠會有更多的書不斷上架。這是一種折磨，因爲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收全那些想要的古老書籍，因爲十分鐘遠不夠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
十分鐘過去了，燈開始閃爍，書店的櫃檯開始隱退，書籍開始融化……孤獨的買書人無法延緩時光的逝去，趕緊抓住選好的書，在鬼書商那裏完成交易。但是注意啊，他們只接受多布羅，雷亞爾，埃斯庫多……（dobrão，real，escudo 這些都是之前流通的巴西/葡萄牙貨幣）
（完）
【譯者注】：貝特朗書店（Livraria Bertrand）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書店，最早由法國人佩德羅·法雷（Pedro Faure）創辦，這位法國人有兩個女兒，嫁給了同爲法國人的貝特朗兄弟。1753年Faure逝世後，原來的店名就從“Faure & Bertrand Brothers” 簡化爲貝特朗書店了。這個近三百年曆史的書店承載着無數歷史遺留下來的創傷：地震、大火、19世紀的內戰、20世紀的革命，以及當前的葡萄牙的負債危機。
營運至今，十八世紀的老書店已經成爲了連鎖店，多達幾十家分店。書店先是賣給德國的貝塔斯曼出版集團，2010年後，又被轉賣回葡萄牙最大的出版公司Porto Editora。總店坐落於熱鬧的奇亞多區，外表很低調，藍色瓷磚貼滿外牆。由於多次翻修，沒有留下太多古老的印記，門口有張吉尼斯認證“世界上最老的書店”。奇亞多區的總店也並非原址，是大地震過後1773年移過來，但之後就不曾再遷移過。
這篇文章就是一篇“吐~槽~文”，用詞比較誇張……作者明顯是復古控，愛好宅文化，充滿懷念地回顧起自己年輕時代在貝特朗書店裏的探險。
貝特朗書店主人原來是法國人，最早以賣法文、英文等外文書籍以及一些進口雜誌爲主，可以說是比較個性的“獨立書店”的模式。七十年代，葡文本土文學回歸，它成爲了知識分子的聚會場所：如知名作家埃薩·德奎羅斯（Eça de Queirós），拉瑪略·奧提岡（Ramalho Ortigão）等，阿奎利諾·裏貝羅（Aquilino Ribeiro）在書店有他專門的“讀書角”。作家們還利用書店發佈他們的新書。
現如今，再古老的書店也已轉化爲大衆口味，爲了吸引更多顧客，店內還設了咖啡廳和餐廳，推出自家出版的美食書上的食物。獨立書店很難生存，互聯網和電子書也正在改變着讀者對於書籍、閱讀的理解和喜好。昔日的美好光景大概只有像作者那樣臆想出一條“時光之河”，午夜夢迴，如同通往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
順便提一下，如果真是特別喜歡以前的古書和舊刊物，貝特朗書店旁邊的安基塔大街（Rua Anchieta）就有個知名的二手書市“Feira dos Alfarrabistas”。Alfarrabistas是古加泰羅尼亞語，就是書店的意思。這個二手書市兼古董市場，幾乎每週六都開，除了舊書籍、絕版雜誌，還有各種古老的明信片、地圖、海報、唱片等。不用等鬼書店午夜開門搶購，大白天就能去淘淘寶。
本系列翻譯改寫自《Lisboa Oculta》，更多後續更新，歡迎關注我的公衆號 “坐在你身邊看海” ， 分享一些冷門有趣的歐洲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