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和妹妹

文 / 陳紅華

我家缺不了它們。

它們是“囡囡”和“妹妹”,兩隻貴賓犬,關係是母女。囡囡是母親,九歲半;妹妹則一歲有餘。

在我家,它們的待遇差別有點大,原因是妹妹年少輕狂,見人就“汪汪汪”地叫,不得不隨我們住十七樓,家養。囡囡年長,忠厚,即使叫幾聲,往人前湊一湊,人也不慌。阿慶嫂琢磨良久,就將它留在店裏,白天陪着自己守店,晚上讓它獨自睡在那裏。隔個幾天,帶回去洗澡,囡囡和妹妹才團聚一次。

十七樓的走廊裏,特意安裝了水池和插座,就是專門給它們洗吹用的。囡囡帶回家,直接就抱上水池臺。它得站一會兒,等阿慶嫂張羅完毛巾、剃毛刀、吹風機、棉籤等物件。幹這些,就像對待婚姻,阿慶嫂不厭其煩,又心甘情願。

囡囡瞪着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抖抖身子,見我出來,它叫兩聲,我走過來摸摸它的頭,它又聽話地站在那裏,鼻子往前嗅一嗅,好似那些多肉綠植散發出來的香氣吸引了它似的。

這時候,妹妹鑽出門縫叫了起來,它當然知道它娘回來了,狗狗對氣味格外的敏感。它繞着阿慶嫂的褲子湊過來,被阿慶嫂喝住了,只好乖乖地往門裏退,眼睛不停地往外邊瞅,接着又跳到沙發上,豎起身子,直盯着門,見沒什麼動靜,又跳下來,往門邊湊。

囡囡立在水池邊,一動不動,任由阿慶嫂洗搓着。滿身的肥皂泡,把原本小胖的身材襯托得瘦小多了,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有時候又覺得其實它挺享受。

洗吹的過程,在我看來,既繁瑣又辛苦。“我就是歡喜呀!”對阿慶嫂而言,則是一種樂趣。她伺候着它們,它們也陪伴着她,彼此之間,有着日常又非一般的默契。

你看,阿慶嫂在門外收拾的時候,它們一前一後站着,豎着耳朵,專注地盯着門,一動也不動。這幅定格的畫面,被我抓拍了多次,不斷地在我腦海裏縈繞,成爲我對狗狗忠誠的永久印象。

我靠在沙發上看書,總是會被驚到。洗完澡的它們,一併衝向我,顯然是爭寵來了。吹洗後,它們的毛髮潔白光亮,摸上去柔軟舒服,又煞是好看。它們一左一右,用頭蹭着你,用嘴舔着你,整個的往你身上蹭,貼緊了你,靠着你,用爪子扒拉你幾下,幽深的眼睛裏,充滿了安撫的渴望。我撫摸它們,它們的嘴繞着我的手,甚至興奮地仰着身,蹬着腿地玩着,直到阿慶嫂收拾完進來,“下來下來!”它們才聽話地玩去了。

我不止一次地跟阿慶嫂說,週末可不可以把囡囡帶回家,讓它們多點時間在一起,有個伴,而且我在家,多少也會照顧它們一點。可她不怎麼願意,說妹妹一個人待慣了。倒是你,可以來店裏陪陪我。女人一時一刻的想法,我多半不予理睬。

其實,搬去十七樓之前,妹妹基本上是關在籠子裏的,儘管籠子足夠寬敞,但畢竟沒有多大餘地,除了喫,就是睡。是人,也要傻掉的。沒辦法啊,幾個月大的妹妹,就是個破壞家。有一次我隨手把皮夾子甩在沙發上,趁我們不注意,它竟然把幾張百元大鈔撥出來,咬個稀巴爛,更要不提垃圾桶——我們出門的時候,垃圾桶不得不放茶几上,要不,家裏就亂成一團了。

我曾爲囡囡寫過兩篇文章,寫它小時候的乖巧,成年後的溫厚;寫它分娩的痛苦,舐犢的情深。而今,每每我來店裏,它總會未卜先知似的,候在門邊。一開門,它就“汪汪汪”地叫起來,當然這叫聲是一種多時未見的愛和想念,這一點毫無疑問。接着它扭着身子撲過來,嘴裏發出“嗯嗯嗯”的聲音,尾巴上的那一撮毛扇形般地抖開,看上去特別美妙。我害怕它的爪子,躲着它,它就追着我,直到我在小竹凳上坐下來,撫摸它的毛髮,它才安耽一點,繞着你,嗅着你,或者翻個身,四腳朝天,任你撫摸。一旦你的手離開了它的身體,它會立即衝到廚房間,叼一塊抹布跑向你——我至今不得其解,“髒死了,快放下。”它仍然不依不饒地,緊緊地咬着,嘴巴里發出“嗯嗯嗯”有力的粗聲,你拽它嘴裏的,它也不放。我不停地拍着它的肚皮,它纔會慢慢地靜下來。

囡囡的老態,最先是從它的飲食開始的。譬如它開始挑食了,原先的飯菜,無論什麼,碗裏舔得乾淨。如今不是精肉,懶得下口,聞一聞,走開了。即使像雞爪之類從前很貪的東西,也吊不起它的胃口。老了,沒胃口,喫得少,挑着喫,也正常。

妹妹完全不一樣,什麼都下口(好像除了香蕉不喫以外)。我喫橘子,它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瞧着,我朝它看一眼,它故意轉過頭去,好像它不饞似的。我留一口給它,它囫圇一口下去了,可能連橘子的酸甜也沒嚐出味道來,又開始很正經地候着。我難得坐下來剝瓜子,它如法炮製,直到我忍不住丟一顆兩顆給它,它剝瓜子的聲音脆而好聽,一點也不含糊,肉下肚了,瓜子殼撒了一地。給它喫,我還得給它包乾衛生,收拾殘局。

週末的午後,陽光很好,我在沙發上眯一會兒。妹妹會跳到我的腳後跟,兩個前爪支着,聚精會神地注目窗外的世界,一副完全放鬆的樣子,盡情享受透進來的暖陽。其實我若抱着它,它也不會在我懷裏待上幾分鐘的。我試過幾次,我摟緊它,它會拼命地扭動身子,不惜翻臉也要離開。一會兒,它又會回過頭來,含情脈脈地看我一眼,說不清有幾個意思。

即使我宅在家,大多數時候,我也懶得理它。它就顧自去洗漱臺下蹲着,或者就鑽進牀底下,或許它覺得那裏比較安全,或許它覺得涼快吧,不得而知,反正它在家裏是“狡兔三窟”,完全自由的。而我對它的感情,也沒有多少人能理解。許多個夜晚,它安靜地陪着我讀書寫作,慵懶地趴在我的身邊,一點也不打擾,永遠真誠地望着我,天真無邪。

阿慶嫂養萌寵十幾年了,在囡囡之前,也是一隻叫“囡囡”的貴賓犬,它是老去的,沒留下什麼遺憾。後來的也都叫“囡囡”,直到多了一隻“妹妹”。養萌寵的日子裏,人就多出了一份閒心,也生出許多的人生感悟。狗狗也就十幾年的壽命,人可以完整地看見一隻狗的生命歷程。囡囡和妹妹,就是我們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相處的日子裏,無形中,它們教會了我們自律自尊,獨立堅韌,溫柔友善。

在我寫它們的時候,囡囡在店裏,我猜想它一定候在門邊,等着我的出現。妹妹則睡在沙發上,打着小呼嚕。陽光透射入窗,柔和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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