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你正在參觀某個藝術展，展出的是各個時期最著名的女性肖像畫。
高冷、清新、甜美、雍容，差不多你能想到的所有類型美女都能在這裏看到。特別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描繪的基本都是皇室貴族有錢人，加上達芬奇、荷爾拜因、拉斐爾，這些大師的妙手加工，一幅比一幅神祕高貴大方優雅。
然而接下來出現的這幅畫，讓你感到有些懵逼。彷彿腦子裏突然出現兩百多個有很多問號的小朋友，每個手裏都舉着本《十萬個爲什麼》。你的第一反應是被耍了，但理智告訴你不可能，因爲畫旁邊的作品信息跟你剛剛在網上查到的一模一樣。
沒錯，這並不是什麼惡搞。而是貨真價實的16世紀尼德蘭肖像畫代表作，昆汀 · 馬西斯Quinten Massys《醜公爵夫人》。▼
這幅木板油畫創作於1513年，高62.4釐米寬45.5釐米，現收藏於英國倫敦國家美術館。大概這麼大▼
畫中的公爵夫人頭髮稀疏滿臉皺紋，明顯已經步入老年。臉上皮膚沒有經過任何修飾，斑點、痦子和上面的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夫人的穿着打扮看似富貴精緻，實際上卻是老早就被淘汰的過氣樣式。這種誇張頭飾叫Escoffion，流行於中世紀晚期的北歐地區，馬西斯畫這幅畫之前幾十年就已經沒人這樣打扮了。而且過去戴Escoffion的貴族婦女對花紋和細節都非常講究，根本不會像畫中的公爵夫人這樣還露着毛邊和線頭子。
公爵夫人微笑着看向一旁，骨節粗大的手裏拈着一朵沒有開放的紅玫瑰，也許是在表達她對愛情的嚮往。而這朵小小的紅玫瑰正好位於公爵夫人裸露的胸前，新鮮花朵和老去肉體的對比讓畫面顯得更加荒誕。▼
總之畫中的這位公爵夫人身上幾乎所有細節，都與當時的審美背道而馳。這顯然不是馬西斯照着客戶樣子畫的，畢竟他畫完之後還活了幾十年，並沒有被當場打死。也不會是因爲馬西斯審美異於常人，他在別的作品裏描繪的女性，不管年輕還是年長，神態氣質都正常得很。
那馬西斯到底爲什麼會畫這樣一幅特別的肖像畫呢？現在比較主流的說法有三種，分別和達芬奇、中世紀女伯爵以及諷刺文學有關。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都認爲這幅畫出自達芬奇。
衆所周知達芬奇是個腦洞達人，在他留下的海量手稿中，除了殺傷武器、獵奇解剖，也有很多「怪誕頭像」。達芬奇的助手梅爾齊還畫過一幅和《醜公爵夫人》幾乎一樣的素描，據說臨摹的就是達芬奇1490年的一張草圖。
按照時間來看，確實是在馬西斯之前，只不過原作已經丟失。
但後來研究者通過掃描《醜公爵夫人》，發現畫的底層草圖是經過多次修改才確定爲現在的樣子。而且畫中的裝扮只在北歐地區流行過，和達芬奇老家意大利的時尚完全不是一個路子。
所以真實情況可能完全是反過來的。
馬西斯很早就創作了這個形象，畫了張小圖寄給達芬奇看，達芬奇也覺得好玩就按照這個主題畫了一些頭像。助手當時臨摹的可能就是馬西斯寄過去的小圖，卻誤認爲是達芬奇畫的。
在馬西斯出生前一百多年，北歐地區有個女伯爵叫瑪格麗特。
傳說這位女伯爵12歲就在父親的安排下，和一個8歲男孩進行了政治聯姻。兩個小朋友對婚事都很不滿意，長大之後就各玩各的。這在中世紀貴族中是很常見的婚姻模式，一般人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瑪格麗特比較剛，不願意將就。教會不讓離婚，她就在已婚狀態下又和別人結婚了。
這種出格的行爲顯然不被世俗接受，所以當時的史學家提到這位女伯爵時，就給她起了個外號Maultasch，意思差不多就是妓女、毒婦之類的。加上瑪格麗特又沒有留下畫像，後來傳着傳着就成了面目醜陋的代表。
也許馬西斯只是根據傳言，畫出了女伯爵的樣貌而已。
尼德蘭哲學家伊拉斯謨1511年發表文章《愚人頌》，諷刺了社會上存在的種種愚蠢行爲，在當時引起了不小反響。書中提到一些女性「年華老去卻仍在賣弄風情」，認爲非常滑稽愚蠢。
馬西斯可能也拜讀了這篇大作，有感而發畫下了《醜公爵夫人》。
雖說以上這些猜測都沒有什麼確切證據，但總感覺「女伯爵」和「愚人頌」這樣的背景故事，會讓《醜公爵夫人》看起來有些沉重。
畢竟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每個人都有表達自我追求個性的權利。老爺爺玩嘻哈老太太穿lo裙，永遠充滿活力是件很酷的事。而隨意judge別人的長相和年齡，對別人的行爲喜好指指點點，並以此取樂，反倒顯得有些不太體面。
爲了能毫無思想負擔的看畫，不如咱們換個角度想想。也許馬西斯的初衷並不是要嘲諷某類人或某個人，他不過是想創造出一個和當時的審美標準完全相反的形象，看看人們站在她面前時表情有多麼懵逼。
費這麼大勁兒就爲開個玩笑，放在別的畫家身上好像不太現實。
但咱大尼德蘭地區藝術圈兒從來不缺幽默感，考慮那麼多條條框框幹啥，人生啊，就是玩兒嘛~
《醜公爵夫人》最初的名字其實是「老女人肖像」。馬西斯在完成這幅畫幾年後，還給她配了個情侶款《老男人肖像》。▼
不過如今老兩口天各一方，一個被收藏在英國倫敦，一個被收藏在法國巴黎。
這些年唯一一次相聚還是在2008年，英國國家美術館舉辦了展覽《文藝復興時期的面孔》，才把老爺子接過來和老太太並排展出了幾個月。
1989年倫敦大學兩名醫學教授指出，《醜公爵夫人》中的女人很可能患有「佩吉特骨病」，也叫作「畸形性骨炎」。
這種疾病多發於老年人羣，嚴重時會導致患者骨骼膨脹變形。比較明顯的症狀包括，前額和下巴異常擴大凸出，耳朵前伸以及牙齒脫落。
所以畫中的「醜公爵夫人」也許原先並不長這樣，是因爲生病才導致了容貌改變。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那這幅畫看起來就相當勵志了。
1865年英國作家卡羅爾創作的《愛麗絲夢遊仙境》出版，書中插畫家約翰·坦尼爾所作的插圖也成爲了經典。
故事中有個公爵夫人，出場不多卻是個重要角色。把愛麗絲帶入仙境的小兔子，是爲了趕着去赴公爵夫人的約。經典角色柴郡貓，也是公爵夫人家裏養的。
據說坦尼爾創作這個人物的插畫形象時，就參考了馬西斯的《醜公爵夫人》。
今天的「短頸鹿瞎說畫」就到這裏~
祝各位愚人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