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都有界限，山再高，總有一個頂點；河流再長，總能找到它的起源；人再長壽，也不可能永遠活着；雨也是這樣，不可能遍天下都下着雨，也不可能永遠下着……
——《心是溫柔的起點》
1
前天清晨，大約六點半，幼兒園發來短信，說預報當天有大暴雨，停課一天。
本就不想起牀的兒子和閨女，聽到消息後，翻了個身，又繼續睡去了。
我走至窗前，拉開一些窗簾，向外望去。
雨還在下着，偶爾有雨滴結實地砸在防盜窗上，耳畔清晰地傳來一聲啪嗒，沉悶又有些刺耳，卻讓人有短暫的清醒和振奮。
有時風兒吹過，又或是哪根樹枝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彎垂下腰，櫻桃樹上的雨水忽然就傾落下來，在不鏽鋼材質的窗檐上，嘩啦啦地踩出一陣陣或短或長卻又激烈的鼓點。
沒有雷，也沒有閃電，彷彿遲來的春雨，只是雨滴密了一點，雨線長了一點。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涼爽。
天空雖暗啞，有烏雲鋪陳，但卻鋪得稀薄又均勻，讓人忍不住擔心，是否陽光再用力一點，下一秒就能透過它照射下來。
那些被柳絮和灰塵籠罩着的葉子，一夜之間都被洗了個乾淨，竟綠得發亮甚至有些刺目了。
樹下那一小塊菜畦裏，青菜看着更水嫩了，旁邊那小小的積水坑，也不間斷地盪漾出圈圈圓圓又大小不一的漣漪。
路面上的積水很乾淨。
這樣一個安靜又涼爽實屬難得的夏日清晨，我卻不能出去走一走，實在太可惜了。
孩子睡得香甜，我索性也不做飯了，隨手從書桌上拿了一本書，倚在窗邊，看了起來。
2
當代作家林清玄曾在他的作品《心是溫柔的起點》中回憶他兒時和母親一起淋過的西北雨。
所謂西北雨，也叫三八雨，太陽雨，就是一塊田裏，一邊下雨，另一邊卻不下雨，驟下驟停，天空又瞬間陽光普照。
他說，西北雨打在頭上會痛，但也因爲淋過那樣激烈的西北雨，所以長大後，不會輕易感冒。
我想，我也是淋過這樣的大雨的，有兩次。
一次是和父親。
是夏天。
那時我還小，大約上幼兒園小班或者中班。
我們家離學校也有點遠。
家門口那條坡路，自北向南又一路向下，延伸
直到村口。
路不窄，一邊高高低低地種着莊稼，另一邊卻是很深的溝壑，壑壁上都長滿了鋒利的荊棘。
母親每日都會站在家門前的橋頭上，目送我去上學。
那天大約是因爲天氣惡劣，下着暴雨，有閃電，狂風，所以父親送我去。
那時也沒有專門爲小孩子設計的傘。
父親撐着一把大傘走在前面，我也撐着一把大傘走在後面。
因爲颳風，所以我用很大的力氣抓着傘柄，儘可能地讓傘低一點，再低一點。
視線裏只能看見父親的小腿，每一步都踩在水裏，泥裏，不曾有一絲遲疑和猶豫。
我也緊緊地跟着，每一步都踩在父親的腳印裏。
直到村口，父親停下腳步，對我說去吧。我擡頭，有一瞬間的疑惑，來不及開口，傘就被風吹得向上折了起來。
我大喊着爸爸，爸爸。
父親爲我整理好雨傘，又說去吧，他會看着我的。
也許是看到父親面對我驚慌失措時的冷靜，感受到了父親的偉岸，也許是確定了父親會一直看着我，會在我再次需要幫助的時候很快地來到我身邊，所以我忽然就不害怕了。
繼續向前走，雖然沒有了父親腳步的指引，但知道身後有一雙關切的目光，我走得甚至有些輕快和欣喜。
如今我長大了，也嫁人了，面前的路依然不平坦，甚至伴着泥濘和痛苦，父親也不能再一步一個腳印地帶着我走了，但我知道，那雙愛的目光一直在我身後，它可以穿破時間和空間的重重阻礙，在我難過和絕望的時候，給我力量和希望，讓我擡起頭，一步一步地繼續向前走。
3
還有一次，是和母親，還有弟弟與妹妹。
也是夏天。
那時我們住在幼兒園的旁邊。
好像是下地幹活了，往回走的時候，雨下得很大。
我兒時住過的家已成了老家。
母親從老家的衣櫃裏翻找出幾件衣裳，套在我和弟弟妹妹的身上。
還是那條不窄的路。
我們三個走在前面，母親走在後面。
天上轟隆隆地打着雷，雲層裏，閃電一道又一道地亮起又落下。
我回頭看母親，母親的手擺動得幅度很大，步跨得也大，總是衝我擺擺手，要我走快一點。
我回過頭來就走得更快了，想着到家就可以拿上傘來接母親了。
到家後，父親在屋檐下和鄰居聊天，我央父親去接母親，說母親淋溼了。
父親笑了，他說已經淋溼了，不用接。
在我大惑不解的時候，母親到家了。
是啊，兒時的我跑得再快，又能比母親快多少呢，也許不是我們跟着，母親早就到家了。
那天，雲層很低，閃電和雷好像離我不遠，但我就是沒怕。
也許是因爲母親走在後面，也許是爲自己馬上就可以來接母親的那種豪情所淹沒，儘管瓢潑的大雨擊打着我的身體，我反而有種淋漓盡致的快感和興奮。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心情大概就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吧。
4
大概是因爲曾經淋過那樣激烈的雨，聽過那樣震耳的雷，見識過那樣可以劈天的閃電，所以再遇見類似惡劣的天氣，我都比旁人多了一份冷靜。
記得高中時，有次晚自習放學，舍友不敢走，一直問我閃電會不會劈到她。
我說會的，然後拉着她向雨幕跑去。雷聲響起，她想尖叫，我說閉嘴。
就那樣，我拽着她，不曾繞過水坑和行人，一路飛奔回到了宿舍裏。
舍友很興奮，她圍着我嘰嘰喳喳地說着。我卻覺得，那種風雨中奔跑的感覺，真是親切又久違。
也許是因爲長大了，所以多了一份勇氣。
就像兒時看着很深的不可逾越的溝壑，現在看來，竟然產生了一絲攀爬的興趣。
就像兒時覺得聲勢浩大，足夠劈天蓋地的雨，現在看來，也不覺得可怕，甚至想雙手合十，感謝它的到來，感謝它滋潤了乾旱的莊稼和大地，也洗滌了世間的一切污穢。
只是我再沒淋過雨，再沒那樣酣暢地淋過雨。
當天，雨下得小一些的時候，我帶着孩子去淋了雨，跳了水坑，他們很開心，我比他們更開心。
回到家，喝了蜂蜜水，泡了兩片姜。
孩子已經在期待下一次的雨中行走了，我也是。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天與地的浪漫，我們可以參與進去，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