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花兒多紅啊
笑話一般
散落地上
——任素汐《王招君》
1
周圍大概沒有人像我這樣討厭夜晚。
連走向臥室的每一步都帶着抗拒。
就像離我不遠的地方是一座深淵,我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卻只能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地一步步走向它。
然後孩子睡着了,我關上燈,仰面躺好,心臟下意識地顫慄了幾下,像我死前無謂的掙扎。
緊接着,無賴的黑暗就湧上來了。
它籠罩着我,戲耍着我,一點點地把我推到了懸崖跟前。
它似乎往後退了退,好看清我懦弱無助的模樣。
我站在懸崖前,一動也不敢動。
我想大聲呼叫,可發不出聲音。
我想用力,可雙拳還沒握住,就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顫抖得再也站不起來。
我啊啊地哭着。
當眼角冰涼的淚滴滑落在枕上,它徹底開心了。終於,我等到了自己的審判——它一掌把我推了下去。
於我,是暫時的解脫,卻又是另一種刑罰的開始。
2
我往下掉着。
一直掉着。
越掉越深。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托住了。
它控制着我身上的每一條神經,每一塊血肉,它讓它們旋轉,並且越轉越快。
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我的四肢末端也微微向下垂着。
它比黑暗更變態——它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氣,然後走近我,讓我赤裸裸地攤開,一絲不掛地呈現在它的面前。
我就像一件玩具,它以毀壞我爲樂趣。
在我的腦袋要被轉飛出去的前一秒,它又想到了新花樣——
它在我的耳朵裏塞進了許多鳴叫不止的蟲子。
那些蟲子在進入我的耳道後,馬上就亢奮了起來。它們一隻只,一片片擁擠着向我的腦袋深處跑去,尖叫着,抓撓着。
在兩側的蟲子即將匯合,馬上要貫穿我的腦袋,我即將要爆炸的時候,那股力量忽然就抽身離開了。
3
我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黑暗依然存在,不過它已經玩累了,睡着了。
那股力量雖然已經離去,可我的心依然害怕得抖個不停。
耳朵裏的蟲子也跟着它離開了,可迴響還在。不過還好,那聲音也在慢慢地退出耳道,漸漸散去。
我的嘴巴張得很大,脣也很乾。
我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抿了抿乾燥的嘴脣。
到這裏,我睡前的準備工作纔算是完成了。
可經過兩回折磨,我真的不願意這麼快就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一定能睡着,我清楚,可眼睛閉上,再睜開的時候,天就亮了。
天亮了,離天黑就不遠了。
想到明天還會經受這些,我寧願今天晚上受折磨的時間再長一點,再久一點。
睜眼看着虛空,也終於累得睡着了。
4
幾乎天天如此。
所以我格外討厭夜晚,連帶着對白日也沒多少好感了。
我試過很多方法——抱着女兒睡,枕先生的枕頭睡,穿先生的睡衣睡,可是都沒用。
只要閉上眼睛,我依然要經歷一次,墜崖,地震,耳鳴。
夜晚睡不好,白天也沒精神。
我曾經以爲只要回到父親和母親身邊,就能睡得安穩一些。
我也看過醫生,醫生和周圍的人一樣,勸我別想太多。
可不論我怎麼解釋,也沒人相信,我從來沒有主動地去胡思亂想過。
5
久而久之,我也不願意去和任何人解釋了,也就沒人在意我睡得好不好了。
可先生是我最後的希望。
我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好希望有人睡覺之前能給我一棍,這樣我就能一覺睡到天亮了。
可是他有點笨,並沒有接到我求救的信號。
他聽後只是把我抱得緊了一些,然後和醫生說了同樣的話——別想太多。
他不知道他說完之後,黑暗給我的恐懼,被莫名力量操控的無助,再次襲上我的心頭。
先生在家,它們來得更早了,也更肆無忌憚了。是先生的無能爲力和無所作爲,給了它們可乘之機吧。
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能讓我睡得安穩,那也只能是他。
只是目前爲止,他還做不到。
我很慶幸現在的自己看見先生,依然會開心,依然信他能護我睡得安穩。
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能替我阻擋所有的黑暗與惡意。
只是先生,你知道麼?
行文到這裏,也就算結束了。可我終究太過卑微,怕他真的想不到,也不怕讀者笑話,索性把答案給了吧。
心上人,自是住在心上,住進心裏,纔敢放心睡去。
我不願自己成爲任何人的壓力。
先生,你不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去做。
你不想洗碗,不想拖地,不想洗衣服,我都願意爲你做。
可你不想爲我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你給我的東西,哪怕有一絲不情願,我也是不會接受的。
同樣的,也請你心口一致,說愛我,就把心裏的位置全給我吧。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承諾。
我會如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