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跡山川

昨天一衆朋友在廬山植物園品茶,我卻對茶室裏堆砌的書籍更生興致。其中一套臧穆先生的《山川紀行》讓我留連,上中下三大冊,厚厚沉沉的一堆,準確的說,是從臧穆先生逾百萬字的科學考察隨身筆記中優選出的影印原件,洋洋灑灑,依然逾五十多萬言。讓我驚奇的是,科學考察的筆記如此精到,詳盡,清晰,圖文並茂,詩文共生,筆記中的字體規範清整,畫面淨美雅潔,色彩繽紛多姿,還未來的及細讀,便被深深地吸引,原來科學家隨手塗鴉的插圖,都如此精妙絕倫,讓現在的書畫家學問家們心何以忍,情何以堪?偏偏就是這樣一些低調無聞而又埋頭苦幹的科學家們成爲真正的學問家藝術家和哲學家。科學家的精神讓人感動,更讓人沉思。

同時也讓自己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以前少有窺探的科學家內心世界有了全新的認識,細究之後,原來與我們普通人沒有兩樣,喫飯穿衣,花前月下,家國情懷,個人愛好,詩書畫印,傳統文化樣樣深入,今天就順着這個思路,對書作者臧穆先生稍作了解。

臧穆(1930—2011),山東煙臺人,晚號穆翁,畢業於東吳大學生物系,是享有國際聲譽的真菌學家。今天偶遇的這本書是臧穆先生1975—2000年間在我國喜馬拉雅地區的野外科考日記集。內容涵蓋植物、生態、地理、民俗、文化、歷史等多個方面的一手資料。所記所繪,既有野外科考的艱難險遇,奇異綽約的高山嘉卉,大山大水的壯美風光,也有西南少數民族的奇俗淳風,文化歷史的珍貴採擷,更有一位心懷家國的科學家之現實關懷與獨立思考。是一部經典的手繪版日記體博物學著作,堪稱“當代‘徐霞客遊記’”。自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臧穆就帶領研究團隊,對我國西南各地包括青藏高原的真菌、地衣和苔蘚進行了廣泛的野外考察和採集,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資料和標本,創建了昆明植物所隱花植物標本館,開創了我國西南高等真菌綜合研究的先河。

先看看臧先生幾則手記中的文字:“水流湍急,兩岸直壁矗立,鐵杉、松樹和槭樹、椎樹雜之。河面約25米闊度,水衝巖面,流淺巖底。林中本無路,過後仰觀來徑,有如天都峯之梯路遠景,恰似一副險境圖畫。山木縱橫,古木成堆,尤顯古意壓境。”

“一天時晴時雨,衣衫外雨內汗,加以左足趾炎,雖一步一跌,但見此偉觀山川,痛苦盡減。”

1982年10月15日在麗江,臧先生“隨車謁龍泉寺,見500年前栽種的山茶花。凌架而起,順勢而圍,杆基約45釐米,花蕾初孕”,還觀察到“門前有聯雲:詩蘊玉泉水,春酣萬朵茶”,因而判斷:“可見每春二月,花紅如海,斯爲勝地。”並以繁雜的筆法在文字旁畫下了龍泉寺寫景。憑着豐富紮實的植物學知識基礎,堅韌嚴謹的治學態度,字裏行間流露的是對大自然的誦讀,對生命活力的歌唱。

讀着這樣的科學筆記,多少又讓我想起當年徐霞客書寫遊記的情景,儘管書寫的是遊歷山川,我讀到的卻是文學小品,山川形勝,風土人情,所歷經過及深情感懷。臧先生此卷依然當作小品文章來讀,而且插圖生動有趣,尤其是手寫體筆記精如書法,更覺生趣自然,讀之有如欣賞書畫作品,又彷彿電影鏡頭,引人入勝。臧先生平時興趣廣泛,書法、繪畫、集郵、京劇、收藏均長久鑽研,頗有造詣。因研究苔蘚而與苔蘚植物學家黎興江相識、相戀、相守終身。一生採集真菌標本13800餘號、苔蘚標本24500餘號、地衣標本1200餘號。

說到真菌、地衣與苔蘚,對於從小生長在南方的人而言並不陌生。一場春雨過後,叢林之處,各色各樣的蘑菇爭相競出,吸引着來往的路人,採蘑菇的興致倍增,按照大人們的言傳手授一步一趨,謹慎小心,尤其對陌生蘑菇更是敬而遠之,因爲大人們的一再囑咐,就像懸在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劍,結論是,越是漂亮迷人的蘑菇,越有可能是美女蛇,具有強大的欺騙性,這一結論,至今有效,同樣適應人生不同場合。

現在的手機電腦風行讓作家詩人們放棄了筆墨,雖日書萬字而不着一紙,雖筆走千山而不染一墨,有人說,一手好字讓電腦給廢了,真是無語。今讀此書尤覺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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