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愛因斯坦,1936在美國高等教育三百週年紀念會上的演講2022-05-31

1936年10月15日於紐約州立大學

 慶祝日的首要目的,通常是回顧往事,尤其是紀念那些由於對文化生活的發展而獲得了特殊榮譽的人物。對我們前輩的這一友好的紀念活動實在絕對不應被忽視,特別是因爲這種對往日盛事的回憶,能夠鼓舞今天善良的人們無畏地努力。但是這件事必須由年輕時就與這個州緊密相連,並熟悉其過去的人來做,而不是由我這樣一個像吉普賽人一樣四處流浪、在各種各樣的國家積累經驗的人來做。因此,我只能談論一些與空間和時間無關的、過去是、今後也將是與教育事務相聯繫的問題。在這一努力的過程中,我一點也不能以權威自居,特別是因爲從古到今的、明智的、本意善良的人們已經討論過教育問題,並且已就這些問題反覆地明白地表達了他們的觀點。作爲教育領域的半個門外漢,我闡述除個人經驗和個人信念之外毫無根基的觀點的勇氣從何而來呢?如果這真是個科學的問題,人們可能會對這些考慮保持緘默。但是,對活躍的人們來說,情況就不一樣了。在此,僅有的真理的知識是不夠的。相反,若要知識不被拋棄,它就必須被不斷的努力連續更新。它就像樹立在沙漠裏的一座大理石雕像,隨時承受着被流沙埋藏的威脅。服務之手必須不斷工作,以使大理石在陽光之下永遠熠熠發光。我的手也在爲大理石服務的手之列。

    學校一直是把傳統的財富從一代傳給下一代的最重要的方式。今天,這種重要程度超過了以前,因爲通過經濟生活的現代發展,家庭作爲傳統和教育的載體地位已經削弱。因此,人類社會的延續和健康比以前更加依賴於學校。有時人們把學校看成僅僅是把儘可能多的知識傳遞給成長中的一代的工具。但這是不對的。知識是死的,可學生是活生生的,它在每個青年人身上培養起來的應該是對集體利益真正有價值的素質和能力。這並不是要泯滅個性,使個人只是成爲社會的工具,如蟻羣中的一隻螞蟻或蜂房裏的一隻工蜂。僅僅由沒有個性原創、沒有個人目標、標準化的人組成的社會是沒有發展可能性的可悲羣體。學校的目標應是培養能夠獨立思考、獨立行爲、又視對社會的貢獻爲其人生第一要義的個人。我認爲英語國家的教育幾乎達到了這種理想境地。

  但是怎樣才能達到這種教育的理想呢?是通過道德說教達到這一目標?絕對不是。言詞現在是,今後將仍是空洞的聲音,通往毀滅之路從來都是由關於理想的浮華之辭相伴。但是人格並不是由所聽到的和所說出的言語,而是由勞動和行動形成的。因而,最重要的教育手段是促使小學生們採取行動。這適用於小學生的第一次學寫字,也適用於大學生的博士論文,或者記一首詩,作一支曲,口譯或筆譯一篇文章,解決一道數學題目,或是進行體育運動。

  做事的動機千差萬別,因而學校教育的價值主要就體現於它教導學生們以怎樣的動機做事。做同樣的工作,可能是出於懼怕、不得已而爲之;可能因爲對權威的野心和對名譽的慾望;也可能源自對某件事的興趣或者對真理、真知的渴望,沒有人會否認老師的態度和學校的管理對學生心理的塑造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與下一段一樣)

  但是在每項成就背後都有一個作爲其基礎的推動力,這種推動力反過來又被所從事的事業中取得的成功所強化和滋養。在這裏存在着最大的差別,這些差別對學校的教育價值至關重要。同一工作,其起源可能歸因於恐懼和強制、追求權勢和聲名的野心勃勃的慾望,或是對對象的愛好、興趣以及對真理和理解的要求,因此也可以是每個健康的孩子都有的、但很早就被削弱了的神聖的好奇心。完成同樣一件工作對小學生產生的教育方面的影響可能有很大的不同,這取決於使他完成這件工作的內因究竟是害怕受傷害、利已主義的情感,還是獲得喜悅和滿足感。沒有人會堅持認爲學校的管理及教師的態度是對塑造小學生的心理基礎毫無影響。

我覺得最壞的莫過於學校主要用恐嚇、暴力和人爲的權威等手段工作。這種做法摧毀了小學生健康的感情、真誠和自信。這種教育方式產生出順從的人。使學校脫離這種所有邪惡中最壞的邪惡,相對來說比較簡單。給予教師儘可能少的使用強制措施的權力,這樣小學生對教師的尊敬的惟一來源就是後者的德和才。

    第二種動機,野心,或者用比較溫和的說法,是爲了得到認可和考慮,它牢牢地存在於人類的本性中。如果沒有這種精神刺激,人類的合作將是完全不可能的;尋求他人認可的願望當然是社會最重要的約束力之一。在這種複雜的感情中,建設性的力量和破壞性的力量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渴望被認可和認可是一種健康的動機,但渴望被承認比同伴或學者更好、更強或更聰明,容易導致過度利己主義的心理調整,這可能對個人和社會造成傷害。因此,學校和教師必須防止採用創造個人抱負的簡單方法,以誘導學生勤奮學習。

  達爾文的生存競爭以及與此相聯繫的選擇理論已被許多人作爲鼓勵競爭精神的權威依據來引用。也有一些人用這種方法試圖僞科學地證明個人之間毀滅性的經濟競爭的必要性。但這是錯誤的,因爲人們進行生存競爭的力量,完全在於他是一個社會性的生活着的動物。正如蟻冢中單個螞蟻自己之間的戰爭對於生存沒有什麼根本意義一樣,人類社會中個體成員之間的鬥爭也是如此。因此人們應該防止向青年人宣傳把這種習俗意義上的成功當作人生的目標。這種意義上的成功的人,通常從他們夥伴那兒得到很多,其所得通常遠遠超過他給他們的貢獻。但是,人的價值應該體現於他能給予什麼,而不是在於他能獲得什麼。

    在學校裏和生活中,工作最重要的動機是工作中的樂趣,工作所得到的成果的樂趣,以及對該成果的社會價值的認識。啓發並加強年輕人的這些心理力量,我看這該是學校的最重要的任務。只有這樣的心理基礎才能導致一種快樂的願望,去追求人類最高財富,即知識和藝術技能。

生產性心理力量的覺醒當然不像力量的實踐或個人抱負的覺醒那麼容易,但卻更有價值。重點是培養孩子的玩耍傾向和被認可的願望,引導孩子走向社會的重要領域;教育主要是建立在對成功的活動和認可的渴望之上的。如果學校能從這樣的角度出發,成功地開展工作,那麼它將受到新一代的高度讚揚,學校交給它的任務也將被當作一種禮物來接受。我認識一些孩子,他們更喜歡上學時間而不是假期。

    這樣的學校要求教師在他的工作範圍內應該是一位藝術家,要求老師在教育過程中要像藝術家那樣,創造性地勞動。如何才能在學校獲得這種精神呢?對此不可能存在萬能補救方法。就如個人不可能永遠健康一樣,但有一些能被滿足的必要條件。首先,教師們應該在這樣的學校裏成長。其次教師在教學材料和使用的教學方法的選擇方面應該擁有廣泛的自主權。因爲他在發展工作上的樂趣同樣會被強力和外在壓力扼殺。

    如果至此你們都專心地跟上了我的思考,你們可能會對一件事感到奇怪。根據我的觀點,我已談了這麼多究竟以什麼精神來指導青年,但是關於課程內容和教學方法的選擇,我卻什麼都沒有說。占主導地位的究竟應該是語言,還是科學中的技術教育?

    對此,我的回答是這樣的,在我看來這些都處於第二重要的地位。如果一個年輕人已經通過體操和跑步訓練了他的肌肉和身體耐力,今後他將適應任何體力工作。頭腦訓練及腦力和手工技巧的訓練也是類似的。因此,下列說法大致不錯,他把教育定義爲:“如果人們已經忘記了他們在學校裏所學的一切,那麼所留下的就是教育。”正因爲此,我一點也不急於在強調古典文史教育和注重自然科學教育的兩種方法的追隨者們的鬥爭中表態。

    另一方面,我想反對另一觀念,即學校應該教那些今後生活中將直接用到的特定知識和技能。生活中的要求太多樣化了,使得在學校裏進行這種專門訓練毫無可能。除此之外,我更認爲應該反對把個人像無生命的工具一樣對待。學校應該永遠以此爲目標:學生離開學校時是一個和諧的人,而不是一個專家。我認爲在某種意義上,這對於那些培養將來從事較確定的職業的技術學校也適用。被放在首要位置的永遠應該是獨立思考和判斷的總體能力的培養,而不是獲取特定的知識。如果一個人掌握了他的學科的基本原理,並學會了如何獨立地思考和工作,他將肯定會找到屬於他的道路。除此之外,與那些接受的訓練主要只包括獲取詳細知識的人相比,他更加能夠使自己適應進步和變化。

    最後,我想再次強調,在此以一種多少有點較爲絕對的形式所談的內容,代表的只不過是我的個人觀點,其基礎僅僅是自己作爲學生和教師說積累的個人經驗。謝謝您們給我這個機會,能在美國高等教育三百週年紀念會這樣一個如此有意義的會議上發表這些看法。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