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貧瘠人間尋玫瑰 1 2 3


1

創業失敗。

我害怕出門,只窩在小小的房間,喫着泡麪,看着笑不出來的綜藝。

終於有一天,在夜深人靜時,我感覺我出現幻覺了。是的,我感覺我生病了,蝸居在這冰冷的鋼筋水泥的上海,我不單單是身體上的生病,還有靈魂上的生病。

安靜的房間裏,我仔細聆那個明明不存在的聲音,就因爲它至少讓我覺得沒那麼孤單了。

一個月前,我還是西裝筆挺的CEO,因爲合作伙伴的捐款逃跑,宣告創業失敗。和女朋友已經談了7年,本該今年存好錢準備結婚,又被我賠光了。

或許是一次次的等待還有失望,她最終選擇分手。那天我們很平靜地吃了最後一頓飯,看了一場電影,在夜晚12點的時候,我們祝各自安好,坐上了去往不同方向的公交車。

隨後,我開始了在物質和精神世界同時顛倒的一個月,看似很平靜的每天喫喫睡睡,實則內在早已空虛不已。

書桌上放着看了一半的《小王子》,還有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整整一個星期,我沒見過上海天空的太陽,或者說,我躲着人羣,躲着太陽,躲着自己。

牆上投影着宮崎駿的《天空之城》,這是最喜歡的一部動畫,我呆滯地看着牆面上反射的光線,只覺得眼前開始變得的五彩斑斕起來,眼前是一道門,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開始走進了光裏,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神聖而不可褻瀆,我就像一個闖進天堂的老鼠,這裏越是美麗,我越是自卑。我開始想要逃離這神聖的光環,期待找到一處骯髒的下水道,讓自己能躲起來。我慌張地回頭,可是卻沒有找到來時的路,也沒有那扇門。

我只能開始奔跑,越跑越快,最終來到了一處懸崖,前方無路,只有萬丈深淵,我回頭一看,卻被自己丑陋的影子嚇到了。這裏怎麼可以有陰影,我蹲下來,用力用手去擦拭自己的影子,直到雙手都磨破,地上開始留下血痕,那影子卻依舊還在。

無可奈何,面對懸崖,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希望自己儘快解脫。隨着墜落,耳邊是肉體和空氣摩擦的聲音,我穿過七彩的雲層,看着不斷遠去的影子,平靜地張開滿是傷痕的雙手,全身的毛孔好像都被舒張開了,我想我這種人,應該是上不了天堂的吧,就這樣消失就好。

懸崖下是平靜的湖面,我就這樣墮進湖中,水面的張力拍打在我的身上,隨後冰冷的湖水開始衝擊我的肺部,我沒有選擇反抗,劇烈的疼痛感讓靈魂在虛與實之間拉扯起來,我莫名升起一絲求生欲,直到我意識模糊。

不知過來多久,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孩,她說:

“該醒了。”

那聲音溫柔而又富有力量,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張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淺灘上,全身赤裸,可是我卻看不見她在哪。

我問:“你知道這是哪裏麼?”

她說:“不知道。”

我問:“你也是爲了逃脫一個醜陋的影子麼?”

她說:“不是。但是我知道我們離得很遠。我感覺你迷路了,我就找過來,我找遍附近都沒有發現你,可是我能聽到你的呼救。”

我問:“我呼救了麼?”

她說:“是的,月亮升起12次的時候,你叫了一次救命。”

是的,我知道我還是想活着,雖然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或許只是出自於本能。對於這個聲音,我相信我們是用靈魂交流的。

我說:“你不在我附近,對吧?”

我想蜷縮起來,想把自己的隱私部位遮起來,發現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我的四肢好像已經好像背叛了我,對我發出的指令充滿拒絕。

她說:“是的”

我問:“那你在哪?”

她說:“我不知道,我一直住的地方,這裏天很藍,水很清,青草茂盛,還有碧綠的湖水。有人過來的,我不能和您說話了,我得快點走了,抱歉。”

她的聲音剛落,我就像倒帶一樣,從淺灘被拽回湖裏,再到懸崖,在最初的那束光的面前,回到最開始的門口。

一堆回憶像帶着炸彈的飛機一樣,開始轟炸我的大腦。或許是衝擊太大大腦開始刺痛,我開始莫名的大笑大哭起來,等冷靜下來,是一個大旋渦,把我思緒帶回了現實。

牀單被我的汗浸溼了,本該開啓着的冷氣,莫名已經關掉,投影在牆上的還是宮崎駿的《天空之城》:一個機器人引領希達和帕祖來到天空之城的上端,那裏草木繁盛,生機盎然。帕祖和希達在那裏發現了一棵大樹,這棵大樹支撐着整個天空之城,大樹前有一座墓碑。

我起身拿起遙控器再次打開冷氣,摁下視頻的暫停鍵,去廚房倒了一杯水。

安靜的出租屋裏,我喝水吞嚥的聲音顯得特別明顯,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直接就躍了進來,樓下是車來車往。我立刻把窗簾拉上,然後回去躺着。

連續3天夜裏,那個聲音不斷再次響起,“你還在原來的地方麼?”

這句話,她重複了3天,一次比一次清晰,我騰地坐了起來,有點恐懼地掃視着這個只有我的房間,隨後開始大喊:

“別吵了?要麼你就出來見我。”

“我沒有惡意。我也沒辦法出現在你面前。”

“我都快被你折磨到神經衰弱了。”

“我也不清楚,如果這是折磨,那我也在被折磨中。”

“這是報應吧。”

“什麼是報應?”

“就是你做了壞事,要付出後果。”

“有人說,我活着就是個壞事,我的反抗就是個壞事,我離開我的家族獨立是個壞事。”

聽到這裏,我莫名開始對她有點心疼,關於的形象有了個大致的輪廓,覺得這是個淳樸而富有力量的姑娘,有着碎花洋裙,有着一頭烏黑靚麗的頭髮,身上還有好聞的味道,端坐在草原之上,身上有種桀驁不馴的英氣。

“那你在哪?”

“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離開了我的朋友,我被抓起來了,慚愧,這次是我需要求救。”

“你被綁架了?”

“是的,這次我沒有跑掉,一個很大的聲音過後,我就暈過去了。起來就看不到我的朋友了,對了,我還被繩子綁住了。你能來救我麼?”

我還想問什麼,她焦急地說:“那個可怕的人回來了,我不能和你說話了。”

救人,是一個從來沒有人和我提過的需求。我自己的生活都控制不住,還要去救人。思來想去,總覺得不能見死不救,或許她是真的,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人,她需要幫助,我不去救她,她就有生命危險了。

從來到上海,我是個事不關己的人,因爲這個殘酷的地方,一個外地人在這裏要站住腳跟,是不可能通過求同情還有軟弱達成的,大家都保持着各自社交的距離,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效率和產出纔是最重要的。我努力往更高的層次去走,只是爲了證明來自內陸貧窮農村的自己也能出人頭地。在商業中,心狠手辣未必是一個貶義詞。從農村到城市,我把原本最純粹的自己染成了一身的黑。每個外鄉人在上海都是武裝到牙齒去奮鬥的,軟弱或者把生命寄託在其他人那裏,很容易就會被喫得骨頭都不剩。我正在我的軟弱期裏,因爲我把自己的未來還有一切交給一個人,希望他救我,可是他攜款而逃。現在面對一個情況,我在自暴自棄,我真的還適合去拯救別人麼?那誰又曾來拯救過我?

可是我還是答應了,我知道被拋棄的感覺,我不想輸給這樣現實的世界,我依舊見不得人間疾苦,何況可能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好吧,等我。”

我能感覺到她的開心,雖然她沒有說話。當然我覺得,如果這是上天的報應,那麼我去救她,或者這也是我的考驗,通過了,就能結束這個幻覺了吧。脫離這種和看不見的人聊天的靈異事件,迴歸正常的生活,也是非常必要的。

我雖然不知道怎麼救,可是既然我現在也閒着,就想全力一試。

2

“天很藍,水很清,青草茂盛的地方。”

能用的關鍵信息還是太少了,中國地大物博,這樣的地方太多了。要命的事,我們完全無法控制雙方交流的時機,我甚至在上廁所的時候,突然就連接上了,褲子都沒提就趕緊聊起來了。她說,如果靠近她,她能感覺到,這樣起碼大方向是不會錯的。

她的聲音一直很溫柔有力量,娓娓道來,充滿生命野性,可是我就是看不清她的臉。

找過好多個城市,慢慢地我明白了,她所說的感覺到靠近是什麼意思,因爲有天夜裏我開始能感受到她靈魂的律動。我們之間像是有着一條切割不斷的線,以彼此爲焦點,開始延伸,開始纏繞,偶爾扯動彼此的情緒。

爲一個人而來,努力去找尋一個人,是我這輩子都沒有做過的事。哪怕是和談婚論嫁過的女朋友,我們也是隔着一層壁壘。我們是在一次工作聚會上認識的,她說她喜歡我,然後向我表白。即使在確定關係的時候,我依舊是和好幾個人保持曖昧的關係,甚至是身體精神上的出軌,毫無羞恥之心。

我問她,爲什麼都是她發起聊天,而我卻無法主動聯繫上她,努力去看她,總有那層擋在她身上的霧氣。

“可能是我能做到在一個時間段裏,只想着你,而你的心一直很亂。”

上次心靜還是學生的時候,因爲去教會做禮拜,那種純粹屬於信仰的感覺了,我找到一絲心靜的感覺。靜默的時間裏,不急不緩的節奏裏,給我一種安靜的力量。就像小時候,母親哄我睡覺的手,輕輕地,有節奏地拍打在我的後背上。

我開始從南向北進行旅遊,開始一場名爲拯救的旅行。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小王子》的故事,他有一朵玫瑰,那是你說過的愛情麼?”她問。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的愛情是失敗的。”我回答。

“沒在一起就是失敗麼?我也愛過一棵樹。他長在懸崖上,有着蒼勁的樹幹,沒有人能靠近他,我也只能默默看着他。他是我的‘玫瑰’麼?”她說。

“是吧。”我回答。

那天夜裏,我夢中有個女孩,黝黑的皮膚,烏黑秀麗的頭髮,豐滿而富有力量的胴體,我依舊看不清她的樣貌,而是一點也不影響她的風情萬種,我們擁抱了在一起,十指緊扣,我的耳邊是她的呼吸,我被她融化了,醒來之時,我意柔未盡地洗了個澡。

我始終在尋找靠近她的路線,我始終找不到她,可是越找不到,我就想她,我覺得我愛上了她。很奇妙,沒有見面,可是我覺得我愛她。我想拯救她,是想和她在一起。

我的家鄉在青藏高原附近,我本身是牧民的孩子,但是我向往城市生活。大學畢業後,我就來到了上海,看着這裏的高樓大廈,我忘記了自己出生那裏有多美,我忘記了家鄉里的山清水秀,我的家鄉也有好看油菜花田,也有碧綠的草原。在上海城市裏,快節奏的生活慢慢讓我無法享受生命的美好,物慾橫流的世界裏,我再也找不到在馬背上的那種單純的快樂。

“我想回青藏高原。”我說。

“不是回上海麼?”她問。

“是青藏高原。那裏也有天藍,也有草原,還有湖。”我回答。

“哦。”她小聲回答

我馬上解釋不是要放棄尋找她了,而是往家的方向去找。

她有點失望地說道:“在我聽到青藏高原這個名字的時候,冥冥中覺得,這就是我們見面的地方。”

我突然很開心,如果是這樣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等我找到你,就能救出你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我說。

“你有想過,我們見面之後可能不是你希望的那樣,你就不喜歡我了。”她問。

她說的對,距離讓我們把很多不完美的地方都忽略了,這種求而不得的感覺,就像某種高效的催情劑一樣,讓我們對於相見變得如此渴望。

“你也是一顆懸崖的樹。”她補充道。

我本來還在猶豫,聽到這句話,我立馬開心起來,因爲她愛“樹”,或許她也愛我。我們之間肯定有很多的區別,在那一刻,我相信愛能超越一切,我這次要愛的義無反顧。我想要成爲她心裏的樹。

3

我再次踏入青贊高原,這個熟悉的土地上,我迫不及待想見到她,雖然我不知道具體在哪,可是我就是知道我一定能找到她。

“你還安全麼?”我問。

“是的,我感覺到你離我越來越近。但是我很怕見到你,想到你這麼久的尋找與期待,或許只是一場空,你會不喜歡我,我就想去死。”她說。

我有點憤怒,爲她不相信我,不相信愛,甚至還勸我回去上海。我不明白,她爲什麼不瞭解,愛就是要追求在一起啊,我已經做好無論高矮胖瘦,我都要告訴她,我喜歡她,我愛她。

“小王子和玫瑰沒有在一起對吧,可是你說不影響他們的愛。那究竟愛是什麼?”她問。

“愛是付出。就像小王子知道世界上他的玫瑰不是獨一無二的,可是因爲他付出過,所以她是他的唯一。”我說。

“可是之前你給我讀的書上小王子不是說,愛是馴服麼?我不想馴服你,也不想被你馴服,這不是代表我不愛你麼?”她說。

“我也不清楚,那起碼做自己認爲對的先。”我回答。

天空中飄着細雨,我一直在趕路,也不清楚我的終點在哪,只是知道一定有個終點。我依舊義無反顧,開車路過幾個牧民居住的地方,我的心突然就劇烈跳動起來,好像在告訴我,她就被囚禁在那裏。

我停下車,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嚇到了正在梳妝的一個婦女,我問道:“你是她麼?”

我怕她回答是,也怕她回答不是,內心十分糾結。

婦女驚恐地看着我,尖叫着跑開了,隨後我被趕來的男人打了一頓,丟出了帳篷。忍着疼痛,我慢慢起身。

不遠處,一匹被拴住棕色駿馬也站了起來,烏黑亮麗的馬鬃隨風飄動,目光炯炯,眼睫毛上還掛着雨水,像天上的星星。

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我們一人一馬,就這樣對視着。

“你真的找到我了。”她說。

“嗯,真的。”我回答她。

“你不該來的,我沒有向你坦白,我不是人類,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尋找是沒有結果的。我都沒有阻止你。”她說。

“我也沒問過啊,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爲你依舊是我的‘玫瑰’,我心裏唯一的那朵。”我說。

“我今晚就要被賣掉了。”她轉頭看向幾個走過來的牧民,不安催促我離開。

“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我對她伸出了手,慢慢向她靠近。‘

“不可以的,我們不可能,回去吧。”附近的牧民以爲我是偷馬賊,衝了上來,拉開了我們。

我的大腦開始天旋地轉起來,這場名爲“拯救”的旅程,我自己救贖了自己,我的世界閃過一道白光,然後就只剩下赤裸我站在白光之下,我開始從一隻老鼠變回人類,身邊的一切開始被撕碎,我也被撕碎。我大聲的喊着,我們都一樣,雖然我是人類,我也被困在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想成爲別人心裏的一顆樹,希望能長在你身邊,而不是懸崖上。愛是什麼,我不知道。可是你是什麼,我起碼知道了。尋找你的那段時間,也是在尋找我內心最當初的樂園,那你就是我樂園裏最大寶藏。

光的那頭,一匹駿馬向我跑來,漸漸化爲人的樣子,這次我看清楚她了,她和我想象的一樣,有精緻的五官,健康的小麥膚色,烏黑亮麗的頭髮,一身米白色長裙,我們擁抱了在一起。光芒散去,我們彼此的心跳變成最後的一顆流星,我眼噙淚水,從雲端獨自重重墜落。只剩下她在我耳邊說的一句:“一定要奔跑下去!”

我獨自悲傷地醒來,還是在上海的房間,卻始終忘不了這場仲夏夜的夢。

太陽昇起,我開始整理自己的外表,開始新的生活,我相信我也能等到那個尋找我的人,只要我依舊不放棄,一直奔跑着。

-End-

本文完成於2022年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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