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記事(二)

今日是清明假期頭一日。

說起來,我已有七八年未在家裏過過清明瞭。早先是求學在外,路途遙遠,回家不便。後畢了業,在海寧工作,回家竟仍是不便。再便是如今這份工作,無論什麼假期,總要上班,因此上了幾年班,便有幾年沒有回家過節了。所以這次因疫情而突如其來的「居家辦公」,着實撞了我一個眼冒金光,手舞足蹈。燒野飯、裹糉子、做青團、喫麥芽塌餅⋯⋯季春三月可做的事情太多了。

昨天夜裏,母親便開始準備糉葉和糯米,準備包糉子。這類傳統手藝,我向來是很熱衷參與的。所以一再囑咐,明日早上一定要叫我一起,像極了小時候讓母親叫我起牀去集市上買東西的樣子。母親嘴裏嫌我麻煩,早上還是叫了我。只是特殊時期,我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測核酸。雖然我兩天前剛測過,可是母親喉嚨不舒服,竟擔心得一夜沒睡好,且幼兒園催著要做核酸,一家人便順帶著都去雲了。核酸檢測點設在石門醫院對面,早上八點半,門口已排滿了人,隊伍長不見底。我們一路向隊伍末走去,竟走了五六分鐘,不過太陽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隊伍前進得不算慢,只是一路上偶爾有人插隊,大煞風景。插隊且不服從工作人員安排,與工作人員大吵了起來。工作人員同他好說歹說了許久,忍不住拿起話筒朝他喊了兩句,說的在情在理,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委屈和無力。我彷彿看到她小小身軀裏巨大的力量和無盡的疲憊,以及臉上不止的汗水。「威逼」之下,她最終贏了,正義勝利了。插隊的人走過我身邊,向後走去,嘴裏還大聲罵嚷著,我一時忍不住,朝他破口大罵,其實說的是理,只是聲音破了嗓,真如「潑婦罵街」了。我在公共場合從不管閒事,只是看到那個穿著防護服,面罩上全是汗水的人,聽著她無助卻強撐著勇氣聲音,心爲之動容。插隊雖不算什麼大錯,只是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對待這樣特殊的服務人員,於心何忍啊!

近十一點,終於做好核酸,整個桐鄉的首輪測驗結果也出來了,所幸沒有陽性,如中午的陽光一樣,很好。

走了一個多小時,肚子早已咕咕,回家先吃了早飯。肚子稍填,便著手開始裹糉子。母親的糉子裹得雖好,卻不是個好老師,並不一步一步認真教我,只讓我自看自學。而我又是個粗性子,大致看了一遍,覺得自己會了,也便動起手來,全然沒掌握到訣竅,以致我包的糉子,雖有個大致形狀,不至漏出米來,卻大小不一,頭圓腳方,沒個好樣子。母親並不指正我,還誇我第一次做,做得算有個模樣了,說她第一次做時,也不過如此。母親誇我的這一份心是好的,卻忒影響我技藝養成了。於是我只好再仔細看她的手法,終於教我發現,原來糉子的好看,在於纏繩手法。若是繩子一圈一圈纏的緊緻均勻,包出來的糉子自然大小勻稱,四角端正。熟能生巧,漸漸的,我也能包出像樣的糉子來了。包完了肉糉便是蜜棗糉,不同於肉糉的四四方方,蜜棗糉一般要包成圓錐形,難度上又增加了一級。母親勸我放棄嘗試,我原本累得腰痠背痛,如今她這樣說了,卻反倒不能示弱了。結果倒確實如她所言,難度太大,無論包裹手法還是纏繩手法,我前前後後搗鼓了半天,不過做成了很不像樣的一小個,在她那一堆精巧的三角包裏,實在奇異突出,分外惹眼。今日盡力了,還是明年再接再厲吧!

母親學包糉糉子,其實並不久。從前清明,總是外婆來家裏幫我們包。我問母親「你怎麼不早點學呢?」母親說,是外婆嫌她包的不好,總要自己來。以至於她也要在嫁了人許多年後,等到外婆老得行動不便了,才真正學會了這門手藝。我笑說「那你幸好教了我,不然,以後豈不是要我孩子的外婆來包給我們喫?」母親笑笑,大概是笑這奇妙的輪迴。「其實你不必包的很好,包好了,以後就受累。」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伴隨一聲輕輕的嘆息。我隱約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是我們俗話說的勞碌命。她勞碌了了一輩子,怕了,也怕我勞碌半生。卻不知道我們這輩人沒事找事的勞碌,既是懷念過去,也是機械無趣的生活裏的光啊。

我後纔想起,母親那麼晚才學會包糉子,恐怕也是出於她的母親對女兒的一片憐愛之心吧。

包完二十幾串糉子,已是下午三點多。我很珍惜這樣的時光,做一些新鮮的事,聊一些有趣的話。時間緩緩流著,帶我們穿梭於過去和未來。再後來,我們坐在門口,擇了一大筐的馬蘭頭。這是清明時蔬,也是節日必備菜餚,炒筍絲或者塞進油豆腐裏,都很鮮美。小時候,和小夥伴,拿上一把剪子和一個小竹籃,到田地裏去挑野生馬蘭頭是莫大的樂趣。在雜草中,找到一叢叢碧綠的馬蘭頭,跟捉迷藏找到了小賊一樣開心。再一棵一棵細細地剪下來,先抓在手裏面,盈盈一把,便往籃子裏一扔,不久,籃子滿了,草地也露了白。如今幾乎見不到野生馬蘭頭了,喫得多半是家大片大片裏種的,雖也長得碧綠高挑,卻不再有那股野味,更沒有了一棵棵剪下來的樂趣。

清明假期的頭一天,若論心,自然滿足而暢快;若論身,正是筋疲骨憊,腰痠腿軟,毫不誇張。可見中華民族千年農業傳統下之身體勞動精神,於吾輩正漸行漸遠。勞動不易,唯珍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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