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天空霞光豔豔時,波湖縣桃樹灣中間祖廳裏,上上下下,聚滿了男女老少,個個都臉帶笑容,喜氣洋洋。有幾個小孩子還騎上了“高馬”,雙腳分開騎坐到了大人的脖子上,一臉興奮。
樂隊手敲鑼打鼓興高采烈,嗩吶號角笛子吹奏着喜慶的音樂。新娘薛寒梅頭戴紅蓋頭,身穿新嫁衣。這件嫁衣是她自己爲自己做的第二件嫁衣。第一件嫁衣被初海的母親劉月剪成了碎布。她手中拿着用大紅布包着的一包大紅棗,在兩位扶身娘(伴娘)英雪和桂花的引領下,走到了上廳中間。
新郎陶初海一身新衣,外披大紅布緞,綢緞布在胸前結了一朵大紅花。他手裏拎着新銅爐隨着新娘走。銅爐裏面裝有用紅紙纏好的,表示紅紅火火的木炭。
兩位好佬先生陶靖和陶祖安排新郎,新娘男左女右並列站立,宣佈燃放爆竹,開始掌彩(喝彩)。
外面爆竹響聲震天,裏面掌彩聲,喝彩聲一聲接一聲。
“門前高掛紅燈籠,燕賀新婚樂融融。紅燭報喜多結綵,淑女進門喜事重。”
停頓。廳裏其他人齊聲:“好!”
與此同時,鑼鼓聲,嗩吶聲,笙簫聲,響起。
“銅鑼笙蕭鬧上街,喜迎仙女到此來。吉日吉時傳吉語,新人新歲結新婚。”
“好!”
“湖中鴛鴦同戲水,池裏紅蓮並蒂開。
……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公婆千百歲,四拜夫妻同到老。五拜五子登科,六拜六六大順……我今在此多祝讚,百年好合鸞鳳和。”
掌聲、喝彩聲、鑼鼓聲,嗩吶聲……
寒梅和初海隨着好佬先生的掌彩,由扶身娘引着一一行禮。
陶福夫妻看着眼前的一對新人,眉眼含笑。陶福滄桑的黑臉上,皺紋和村前池塘裏的水一樣,被春風吹起了層層波瀾,而他內心更是波濤洶湧。他好想大聲喊叫:阿壽,初海和寒梅結婚了,你看到了嗎?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保佑他們!
他期待初海和寒梅早日開花結果,延續子嗣。
初海的母親劉月,內心翻江倒海着很不爽,但又不敢做出很難看的臉色,只好勉強笑着,不讓人看出她的不悅。
“送新娘入洞房!”
新娘聽到這聲,手指抓緊了,又鬆開了。
只見人羣中走出一個身高體闊,寬額濃眉的男子。他神色凝重,快步走至新娘面前,彎腰,伸出雙手抱住新娘雙腿,將新娘攔腰抱在了右肩上。
熱烈的掌聲,歡呼聲,鑼鼓聲,嗩吶笛子聲一起奏響。他出了祖廳大門,右轉,走了幾步,進陶福家大門,右轉,進新房。
由身強力壯,已婚且生育男丁的成年男子抱新娘進洞房,是桃樹灣悠久的風俗。
新娘在他肩上,頭微擡,雙手垂在他背上。“紹儒哥。”寒梅嬌羞聲音低聲道。
紹儒聽到寒梅的喚聲,身子一震,沒有出聲,他能感覺到寒梅的心跳很快。他走至婚牀前的踏板邊,輕輕把寒梅放到了紅踏板上。
他癡癡看了一眼戴着紅蓋頭的寒梅,心突突跳着,有種幻覺,好像自己就是今天的新郎,正站在新娘面前,手裏拿着秤桿,準備挑開紅蓋頭。
寒梅靜靜站在踏板上,她能感覺到紹儒在看自己。“紹儒哥,謝謝你。”她小聲道。
紹儒沒出聲,默默退出了新房。他從心到嗓子眼都堵得慌,但這次沒有自己結婚那次堵得厲害。那次,他簡直快要窒息。
其他人開心地一路護送,然後守在了新房門口。
英雪拿起寒梅手中的紅棗,拆開,然後將紅棗往新房門口上空拋去。一邊拋一邊說着吉利的話。門口的人爭着搶撿紅棗,笑得不亦樂乎。
紹儒看似若無其事從新房走出來,看見妻子胡依瑤,抱着一歲多的兒子德武笑顏如花走來,他的心比剛纔更堵了。
胡依瑤走到他身邊,將懷中的兒子遞到他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道:“人家有人護着,不用你護了,別惦記着。”說完,扭着她粗壯的腰身進了自己屋裏。別人看到她笑得燦爛,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牙齦要磨出血來。
寒梅,你一定要幸福。紹儒看了眼新房,心裏千呼喊叫。
寒梅由兩位扶身娘陪着在新房。新房因空間較小,擺不下酒席取消了。大廳擺了兩桌,但喫酒的人都是女眷和娃兒。
***
初海今天最大,坐的是正席,在中間祖廳上天最裏面一桌正位,由媒人陶靖陪着。親戚朋友加上同村,喫喜酒的人很多。中間上下廳不夠罷,很多酒席擺到鄰居家
開席後他要每桌敬酒,感謝來賓。他紅光滿面,身上仍披着大紅布,手中端着瓷酒盅,跟着陶靖一桌桌敬酒。(海燕麥萌作品《暗香》)大家當面熱情真誠說着祝賀恭喜的話,但待初海走遠後,也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大家開心地喫酒,突然從一張桌邊走過來兩個年輕人,比賽似的要給初海敬酒。
初海長年不在家,有很多人不認得,在這熱鬧喜慶的日子裏,他也不好推辭說不喝。
“恭喜初海哥!來,我們乾一杯!”
“初海哥,你不喝,就是不給小弟面子。”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誓要把初海灌醉才罷休。
“兩位嫂嫂,你們也去喫點東西吧,忙了一天,累了餓了。”寒梅溫聲軟語說。
“這怎麼行,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新房裏。”兩位嫂子同聲回。
“我又不是別村娶來的女子,不要拘於那麼多禮節。”寒梅笑。
“那好吧,我確實餓了。我們去廚房找點喫的吧。”英雪對桂花笑道。隨即倆人笑着出了新房,並拉上了房門。
***
一彎新月悄悄爬上星空,桃樹灣沉浸在一片熱鬧歡樂之中。新房裏,一對紅燭默默燃燒,閃着溫暖和馨的光。
上等黃梨木架子牀擺在新房裏,厚重高大又精緻。圍欄、牀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等全部鏤雕精美細緻的花紋,有龍鳳呈祥、鴛鴦蓮葉、喜鵲登枝,榴開百子等圖案,寓意着美好幸福多子。牀前還有一張同牀長的暗紅色踏板。
據說這牀很有歷史,是陶福的爺爺同人打賭贏來的。陶福一直捨不得用。寒梅結婚,他拿出來裝好,上了暗紅的漆。
寒梅頭頂蓋頭,腳平放在暗紅色踏板上,端坐於雕龍刻鳳的牀沿邊,心思卻飄到很遠很遠。她想起去世的孃親,想起遠在外地的爹爹。她不明白,自己結婚,爹爹爲什麼不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娘,你放心,我會幸福的。爹爹,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她的眼眶溼了。
突然,她感覺到有人走進房間。
“嫂子,你這麼快就喫好了?”寒梅笑問。
沒人回答。來人徑直走到她跟前,一手掀起了她頭上的紅蓋頭。來人看到蓋頭下嬌羞美豔的臉,黑黝黝的面相竟通紅如房間裏那對紅燭。
寒梅一看來人,膽戰心驚,身子顫抖如篩糠,“怎麼是你?你來做什麼?”
***
英雪和桂英喫好東西,倆人邊走邊說向新房走來。
“初海好像喝醉了,不要爛醉如泥就好。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錯過良辰吉時。”英雪說。
“不會,他有分寸。”
“再有分寸,也耐不了其他人勸酒。聽說今天有兩個人拼命勸他喝酒。”
突然,從新房裏傳出“啊”的一聲慘叫。
“寒梅,你怎麼了?”英雪和桂花大喫一驚。
“嫂子,沒什麼,不小心咬到了嘴脣。”寒梅大聲笑說。
英雪快步走進房間,看到寒梅端坐於牀邊上,頭上還有紅蓋頭,心生疑慮。
她在房間找了一遍,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奇怪,難道我聽錯了?我明明聽到男人的叫聲啊。英雪看了寒梅一眼。“可能我聽錯了。我們去看看初海。”英雪拉着桂花走了出去。
寒梅坐在那,身子瑟瑟發抖,心提到了嗓子眼。見英雪走了出去,心才落下去,正想起身,突然聽到初海的聲音。
“來,乾杯!今兒我大婚,高興,盡情喝!”
“我沒醉,我沒醉!”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寒梅剛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初海已經喝得面紅耳赤,跌跌撞撞,嘴裏大叫着,由兩個男子扶着向新房走來。
“來,你們倆幫忙扶初海進新房,我們進去不方便。”倆男子請求英雪她們。
初海被扶進了房間。寒梅聞到一股酒氣,心裏難受。她顧不了許多,一把掀了紅蓋頭,扔到了邊上桌子上。她趕忙上前幫兩位嫂子,把初海放到新婚牀上躺着,幫他脫了外衣,鞋子。
“寒梅,初海太高興,喝多了點,今晚你……”桂花拍拍寒梅的肩,心疼地笑了笑。她想起自己和丈夫成婚那天,自己的男人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但她可不管那麼多,自己主動挑逗着醉醺醺的丈夫有了反應,進行着洞房花燭夜該做的事。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你照顧好初海,讓他好好睡一覺,明晚更有勁。我告訴大家今晚不鬧洞房了。”英雪對桂花眨眨眼,然後對寒梅笑。
寒梅嬌羞點頭,明白兩位嫂子的意思。
兩位嫂子出去了。初海迷糊睡着,嘴裏還在不停地一會兒念:“喝,今兒高興,咱開心喝。”一會兒,“寒梅,過來,今天我們成親,我們要……”
寒梅坐在牀前,拉着初海的手,看着她心愛的男人。(海燕麥萌作品《暗香》)這個男子於她太熟悉,熟悉得連他身上哪裏有胎記,是什麼顏色什麼形狀,她都知道,熟悉他喜歡喫什麼穿什麼做什麼,熟悉他身上的氣味。小時候,她幫他洗澡,陪他睡覺,夏天爲他打扇趕蚊子,冬天爲他暖腳,把他冰涼的小腳摟在自己小小的懷裏。
“初海,你怎麼不知藏下量,喝成這樣呢?今晚……”一想到這,寒梅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