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正適合窩在家裏思想。
幾日病重,幸蒙單位眷顧,在家養生幾天。順便就翻閱了各大宗教經典,從我那上千冊書籍的書架裏,找到那些老朋友,然後,也讓他們和新朋友碰碰面。
新朋友就是嚴復的《天演論》。
首先從宗教經典說起吧。最多的就是佛經。因爲最近去的寺廟多,從佛法受益也多。所以就像再看看過去看不懂的佛經,看看會不會有新的體悟。
結果收穫不大,依然還是最重要的那些世界觀。最喜歡的還是《金剛經》,看起來很囉嗦(重複的話特別多),而且也好像什麼都沒說(裏面自己說了,我說什麼了嗎?什麼也沒有。第七品 無得無說分 第二十一品 非說所說分 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爲謗佛。等等)。但這就是它的好處,讀完我執全破,連法執也沒有了,很是暢快。
突然也明白了六祖慧能爲什麼讀這部經然後開悟了。
而以前覺得很好的,比如《維摩詰經》,嫌它太像一篇論文了。這個是大乘佛法的一大弊病。裏面概念太多,光光理解這些概念都要花太長的時間,再加上那種非……非……的句式,真的是啊!還不如金剛經直截了當,而且崇尚辯論不是好事,維摩詰口才太好了,感覺這篇文章,就是一篇大乘佛法與小乘佛法的辯論集結,然後是大乘佛法的人編輯彙總的,所以小乘佛法的人毫無反駁之力。這種門戶之見豈不也是深深的我執嗎?
當然,也有可能是方便說法。我這個教外人士,沒什麼資格評論。
然後看來索達吉堪布老師的《殘酷就是青春》,從教內人士的角度看佛法,其實很平常,貪嗔癡也很平常。回到中庸的角度就好了。要有追求,也要努力,但求之有道。這就不陷入“我執”,也不陷入“空執”。
至於能照見前世今生或者超脫輪迴這塊,看看就好了,佛陀自己都說了:“爾所國土中。所有衆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爲非心。是名爲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就是說,所謂悉知的能力,是建立在“諸心皆爲非心”的基礎上。
換句話說,就算有這種神通,佛陀顯了嗎?他自己最終不還是圓寂了嗎?不要太執着,這些神通對於解決人生根本問題,是毫無幫助的。
但留着一種希望,一種念想,也不必去否認它。
這就是“中觀”的態度。
由此我又回到了王陽明心學,一切從“心”出發。很簡單,如果連你自己的心都不相信了,還能相信什麼?王陽明說“致良知”,就是迴歸本來的心。爲什麼是本來的心呢?因爲造作的心就會看不清楚,本來的心,就會如其本來看待萬事萬物,這就是“如來”的本意。
淨土一宗,於今世極好,因爲念佛特別切實易行,然而陷入我執也很危險,所以蘇東坡臨終前說:“西方不無,但個裏着力不得!”這個我是認同的。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不要把因果弄得功利化了。
所以迴歸自己的心。確實看到,生病的這段時間,慾望少了很多,感覺有團火苗在心裏燃燒,然後意識下降,但看萬物如同新生的一般。這真是奇妙。
我想我們不要把經典搞太複雜了,過去人所思所想,肯定是簡單的,惟其靈性,與天地同在。不要試圖用概念去理解。概念永遠不是本相。
舉個例子,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名字就是你嗎?你不覺得當把你歸爲那個名字的時候,那只是某個你?
生命變動不息,無常也是一種美。
然後就開始看天演論了,之前特別反感社會達爾文主義,進而反對進化論。結果看看赫胥黎的許多觀點,和我不謀而和。嚴復的按語也比較中立,而且翻譯中會把一些東方的典故放進去,特別親切。
所以天演是正確的,我們沒有說天演一定是進化。老天在引導這種演化,這種演化確實可以看到。放人類力量不去管的話,一所房子周圍,沒過幾年就成爲自然狀態了。演化當然也存在於人類社會里。生存競爭也客觀存在。只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力量,除了這種外面的,更重要是來自內在的,人類的創造力的發揮。
所以不贊同人類社會就是佔有資源,就是解決各種問題這種觀點,這只是一種狹隘的視角,爲什麼學術界,或者理性一直在這方面動腦筋呢?很簡單,因爲這個是可計算的。就像經濟學的假設“理性人”一樣,好計算。
但我們不僅僅在佔有,更在欣賞,與大自然合一。人生也不是解決各種問題,而是不斷髮揮自己的本性。
問題也是一種修行,從心出發,就沒什麼難的。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最大的選擇就是選擇從心出發還是看外在。從心出發,你就進入了一個新境界。
這就是我今天所說的“信心教”。
姑且認爲我在說一種教義吧,但不同於任何宗教,卻也不一不二,同歸於道。
那些都是路標,走過了,就忘了吧。
帶着你的心去看世界。
今天早上,在被窩裏的時候,聽見兒子的笑聲。
然後腦子裏就一直想着,夢裏都會笑?又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觀察萬物的那個精神,真的,對大地萬物都充滿了愛,充滿了興趣。聽溪水,追蝴蝶,樂此不疲。
當然,也記得第一次玩帝國時代2的興奮感,第一次看到文明5進化到古典時代的新奇……
是的,這顆本無限制,自在欣賞宇宙洪流之美的心,就是你的本來。
當然,有時候你會認同於你的觀念,你的慾望,這是特別正常的,老老實實地承認吧,特別是當你自己餓的時候,當你自己渴的時候,當你被人斥責的時候。
但是回過頭來想想,不還是輕鬆的自己?那個人可能也回過頭來想想,覺得自己剛纔做得不對。因爲,衆生皆有良知嘛。
你說狼,他不喫小動物就活不了,如果狼信了佛教怎麼辦?
所以,一切如期本來。如果本來就是要求這樣,就算帶着懺悔之心,也必須做下去。
其他的,只有天知道。
我們只有把未知的交給天,每一步都信任祂。這就是信心。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大道既然安排了我們的生,也會把我們的死安排得很清楚。
在世上,就好好品嚐世間萬物吧!苦難煩惱也是如此。
過於去尋找某種理想的境界,反而是一種妄念。
想想看一朵花如何生長,又如何在一天之內凋落。
天演論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第二部分的“與天爭勝”,裏面認爲,各種宗教,都是源於文明帶給人的憂患太重了。
是,所以各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方便說法”。
不一樣。不要硬套自己的“心”,那會削足適履。
也一樣,大道相通,最終我們都要回家。
信心即可。心明之時,自與宇宙洪流相通。活在當下。然而也還是活在這個多姿多彩但不完美的世間。
因爲愛過,所以慈悲;因爲懂得,所以寬容。一切聖賢,不過是過來人。
最後,以荷爾德林的一首詩結尾:
在柔媚的湛藍中
教堂鐘樓盛開金屬尖頂。
燕語低迴,蔚藍縈懷。
旭日冉冉升起,盡染金屬尖頂,
風中,風向標在高處瑟瑟作響。
誰在鍾底緣階而下,
誰就擁有寧靜的一生,因爲
一旦外表被極度隔絕,
適應性便在人之中彰顯。
鐘聲中的窗,恰如向着美的門。
同樣,因爲門依然遵循着自然,
便具有林中秀木的相似性。
純真畢竟也是美。
嚴肅的心靈生自逝去之物的內部。
影像如此單純、神聖,以至於
我們事實上時常畏懼於將之描繪。
上蒼,始終至善至美,
擁有富足、德行與愉悅。
人或可仿效。
當生命充滿艱辛,人
或許會仰天傾訴:我就欲如此這般?
誠然。只要良善純真尚與心靈同在,
人就會不再尤怨地用神性度測自身。
神莫測而不可知?神如蒼天彰明較著?
我寧願相信後者。 神本人的尺規。
劬勞功烈,然而詩意地,
人棲居在大地上。
我是否可以這般斗膽放言,
那滿綴星辰的夜影,
要比稱爲神明影像的人
更爲明澈潔純?
大地之上可有尺規?
絕無!同樣
造物主的世界不曾阻擋雷霆的步伐。
花是美的,因爲花在陽光下綻放。
我們的雙眼總會在生命中發現,
更美的事物仍要以花爲名。
哦,我對此頗爲明暸!
莫非神矢志於身心喋血,
而不再完整存在?
靈魂,我相信,必當葆有純真,
否則,就會抵達權力之巔,在鷹翼之上,膺受
讚美的歌詠與衆鳥的和鳴。
這就是本性,這就是外表。
哦,美麗的溪流,波光粼粼,你在波光中清澈流淌,
宛若穿過銀河的神的目光。
我如此熟諳你,
淚水奪眶而出。我看見,在我的外表
一個勃然的生命在我四周遍開萬物,因爲
我不曾不恰當地將之與墓地上的孤鳥相提並論。
只緣我有一顆跳動的心,
微笑依然是我在憂傷着世人。
我是否能成爲一顆彗星?
我相信。因爲彗星擁有鳥的迅疾輕捷;盛開在烈火中,
宛若向着純潔的赤子。
偉大豈是人之本性所敢僭妄。
德行之喜悅理應得到嘉許,
得到花園裏飄蕩在三圓柱間嚴肅神靈的
嘉許。窈窕淑女必當頭飾
愛神木之花,因爲她的本性與情感
酷似愛神。而愛神木僅僅
生長在希臘的大地。
當一個人向鏡中凝望,
在鏡中看見自己如同被臨摹的影像;
影像酷似真人。
人的影像生有雙目,
明月秉有輝光。
而俄狄浦斯王擁有一目或已逾分。
他的人之苦難,無法描繪,無以言表,
無可置辯。
一旦戲劇表現這樣一個人物,苦難油然而生。
當此刻我懷念着你,苦難於我意味着什麼?
當溪流將我裹挾至亞細亞般
綿延的某處盡頭。
無疑,俄狄浦斯飽受着這苦難。
無疑事實如此。
是否赫拉克勒斯也曾苦難?
毫無疑問。這對相交莫逆的朋友
不也承受着他們的苦難?
赫拉克勒斯同諸神干戈相向,就是苦難。
分享這些被生命嫉妒的不朽,
也是一種苦難。
而當一個人被太陽斑所覆蓋,被些許斑點
徹底覆蓋,更是一種苦難!這是豔陽的作爲:
太陽裁處着萬物。
太陽以光芒的魅力玫瑰一般
引領着少年人的道路。
俄狄浦斯承受的苦難,
看上去恰如
一個窮人悲嘆
丟失了什麼。
哦,拉伊俄斯之子,希臘大地上窮困的異鄉人!
生即是死,死亦是一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