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認真寫文的那會，是個熱心唱歌的小主，三兩天就發佈一首，老歌新歌只要自己認爲好聽的，一律不放過。
那個經常來我店裏喝茶閒坐的傢伙，也喜歡唱歌，但他唱的歌都很low，硬邦邦的，沒什麼感情。可是他自我感覺良好，老是在我面前不戴耳機播放，聲音還是最大……真是夠了。
這還不算，他還把我正戴着的耳機扯下來，一定要我聽聽他的，並且還把手機遞到我跟前，亮出他全民開歌的頁面，得意地說，老闆娘，你看見沒？我很多條歌都唱出了三個“s”，你有一條是“sss”的嗎？
我被他蠢哭了。我說你再試試，全民開歌這款軟件，我試過多次了，有時候對着程序去錄歌，你就是不出聲音，平臺也會給你打個“ss”或者更多毛毛蟲，這個是機器評分，完全沒啥根據……
他就是不信。他說，老闆娘，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有魅力的，你看，我一開歌房，美女都來了，送花的大把……有個富婆，直接送幣，但是後臺好像也不能兌換現錢，這些幣可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哦……
這點我真相信，並且我也是真的不如他。他熱衷玩全民開歌，玩出了許多套路，也玩出了存在感和幸福感。裏面有故事的小姐姐，都來微信裏給他講故事了，還有一些缺愛的小女人，也來微信裏找他求抱抱了。
以唱歌的名義，這傢伙，在手機裏熱火朝天地和各種女人撩，撩出了各種段子，好玩的，好笑的，他都講給我聽。
他的分享欲太強，故事有很多，也有點複雜。儘管這樣，有幾個女人的基本信息在他口述中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了。一個是賣衣服的小愛，經常在試衣間和他視頻。一個是開廠的富婆珊珊姐，還有一個是喜歡在歌房給他送花的阿琴。
他說，完了，昨晚阿琴送我花花的時候，小愛喫醋了，我老婆也闖進來了……我點的歌曲還沒唱呢！沒辦法，我只好退出來了，我老婆多疑，追問我好久，嚇死我了……
“活該！”我說，“你上k歌的時候，爲什麼不屏蔽你老婆？”
“屏蔽她？”他說，“她會更生氣！她疑心重，現在誰在下面評論我，誰給我送幣，她都會去查看，估計這個全民我是不能玩了，我老婆心細得很……”
笑死我了。貌似是個沾花惹草的主，原來他還是怕老婆的。
他老婆我認識，也是個小精明的女人，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大的上高中了，小的纔讀小學。本來一家四口是住一起的，那時候，大孩子要回去老家高考，上高二時，他老婆就帶他回江西老家上學了，留下他和小兒子，在汕頭這邊好快活，好自由。
是的，他就是那個回收舊手機舊電腦的傢伙，江西人。隔天就來我店裏一次，隔天就來喝茶聊天講他的各種豔遇……打着收貨的名義，在我店裏一坐就是幾小時，我那時候店裏也沒多少貨給他，主要聽他瞎侃，聽他那些low逼的歌曲，從“你的眼角流着我的淚”到“風吹麥浪”，聽了好幾年。
從護堤路到隴頭工業區，從工業區到隴頭生活區，他反正是一路緊隨，總不忘隔天打卡，總少不了在我面前和網上各種女人對話，甚至視頻。唉，真是個無聊的世界，居然有那麼多的女人，有那麼多的空閒，和他聊那些有的沒的。
我在想，那些個女人也真是，要是在現實生活裏，碰見這麼個真實的他，她們還有興趣聊嗎？上有老，下有小，就靠收點廢舊，騎着個老式摩托，戴着個二手手錶，生意好還能賺幾個子兒，生意不好時連快餐費都搞不到，有什麼吸引人的？
我經常笑他，我說網上那些女人雖然瞎，幸虧還生了個戀愛腦，跟你這款渣渣還能這麼投入地聊，真把你當高富帥了。
他自己也抿起嘴巴笑了。說老實話，這個人脾氣還可以，終日裏被我冷嘲熱諷也不生氣，他在網上聊，也不過是打打嘴仗，寂寞嘛，他和他老婆感情還是蠻好的，老婆不在身邊，就多了這些無聊之事。
非常自戀也是他的特徵之一，經常在我店裏旁若無人地對着手機自拍，話說他長相還是可以的，自拍姿勢擺得好的時候，真還有點像黃教主，他還會故意露出手上的手錶，裝逼。
那是他收的舊手錶，翻新一下，確實很酷，他常常問我，三度士的好看還是梅花的好看，這兩款他手上都有，都是收過來的。
我說都好看，不過勞力士的最好看。他氣死了。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愛讀文章。後來我對他說，我都不唱歌了，我每天有寫文章，你看看給我點個讚唄。
“寫那個幹嘛？”他頭都不擡對我說，“我最不喜歡看書了，還讀文章。我也不怎麼k歌了，現在刷刷抖音，好玩。”
是的，他一坐下來，不停地刷抖音，不停地笑，不停地對我說，老闆娘，你看這個好好笑！你看這個更好笑……
好笑好笑，好笑個屁，吵死了。真是夠了。我們講的話少了，我要寫文，他愛刷抖音，他還是愛來我店裏坐，喝上兩泡茶，抽個半包煙，經常一個上午就這麼打發了。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面色凝重地遞給我一支菸，問了我一個問題：
“老闆娘，你沒考慮再生個孩子嗎？生個男孩好啊！”
這個問題太滑稽了，我忍不住笑了……生孩子，這怎麼可能！我都快45了！他問我的時候，對，我真快過45歲生日了。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樣一個問題……後來我終於知道了，就是疫情那年，他老是呆在家裏不能出來，於是，於是，他和他老婆又造了個孩子……喔草，他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剛好得知老婆生了第三胎，又是個男孩！
這個在手機裏漫天瀟灑終日嘻哈的傢伙，終於沒那麼開心了，三個男孩！現在大孩子輟學上班了，小的在上初中，最小的抱在手裏，這樣的家庭，壓力太大，我看見這個江西佬表的臉，明顯地成熟了，再也沒了往日無憂無慮的西部牛仔相。
後來我又搬家了，這次搬得挺遠，他再也沒法隔天打卡來我店裏喝茶吹牛刷抖音了。去年來過幾次，明顯地，他也沒有那麼沒心沒肺地自顧自玩手機了，看見我打包場裏沒有他要的貨，沒坐多久就走了，他說，老闆娘，你這離我那太遠了，我太難來了……有貨記得叫我，有貨我再來。
我還能有什麼貨呢？就是舊書紙裏的小人書也給他找出來了，他說他也要，可以拿去二手書市場賣個好價錢，現在，他終於認認真真賺錢了，可是，錢更難賺了。
是三胎收服了他麼？早幾天他又過來了，說他家老三都快兩歲了，老婆以後就是帶孩子過日子了。按照江西人的成婚年齡和習俗，把老三帶大，老大的孩子又該出世了，老大的孩子大了，老二也該成家了……就這樣，餘生只剩下帶孩子了。
聽他這樣一說，我感覺人生好無趣好無趣，一眼到底，真操蛋。
他遞給我一支好日子，臉上寫滿了“老實”，再無往日那種倜儻風流，我一邊祝福他的日子真的好起來，一邊尋思着怎麼把他寫進文章裏，反正，他是不看我文章的……我就一五一十地寫吧。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