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無定的飄泊

國慶期間,專門搜看了賈樟柯導演的電影代表作。

他的電影作品總是充滿着現實主義色彩,覺得他就像是一位“民間導演”,其作品是那麼的接地氣——透過真實的世界,用鏡頭去講述在社會轉型時期,一個個平凡人的多桀命運。

先是“故鄉三部曲”——《小武》、《站臺》、《任逍遙》,都是表現那些遠離故鄉的人們,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在看起來極爲廣闊的天地,過着實質上極其逼仄的日子,但他們卻依然頑強地漂泊着。

接着又觀看了《世界》和《三峽好人》,它們好像是和“故鄉三部曲”遙相呯應的“異鄉之曲”,從多個角度詮釋着“身在異鄉爲異客”的漂洎者之聲。

在《世界》裏,趙小桃和她的男友都是從小城鎮來到大都市,對於大都市,他們都有憧憬、期待,也有自己的情感世界、人事糾葛。但歸根結底,他們尤如沒有根的浮萍一樣,雖然“從曼哈頓到金字塔不用十秒鐘”“給我時間,我會給你一個世界”的現代化假象,在某個瞬間也麻醉了他們,但是,當虛妄的大同世界破碎,帶來的是更加沒有着落的空虛感,這就註定了他們終將是在理想與現實間遊離。

《三岟好人》以交叉敘述的兩段感情故事,表現了當代社會鉅變中普通人的顛沛流離。

煤礦工人韓三明從山西汾陽來到重慶奉節,尋找10多年前被拐賣的妻子;女護士沈紅也是從山西來到奉節,尋找兩年未歸的丈夫。該片本是賈樟柯在三峽拍攝紀錄片時即興之作,結果意外成了他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

三峽很江湖,來來往往的人,漂泊不定的碼頭,讓《三峽好人》充滿着江湖武俠義,只是故事裏面的男女不是爲了復仇,而是爲了找尋各自的情感歸宿。影片中的每一個角色都尤如一條微不足道的溪水,在三峽的大碼頭上漂浮、彙集,然後又各奔西東。

不知道這個片子爲什麼叫《三峽好人》,我更喜歡它在國放放映時的譯名——《靜物》(Still Life),片名似乎更傳神,因爲圍繞它所展開的故事,包括了煙、酒、茶、糖四個段落,全部都是靜物。

賈導以日掌生活中涉及面最爲廣泛的“四大靜物”敘事,無論是男女主角,他們分別要尋找的親人,還是船上的各色乘客、拆樓的民工、下崗的工人、搖船的老大、旅店的掌櫃,這些喪失或正在喪失家園的漂泊者,同時也悄然喪失着自己的精神寄託。鉅變之下無足輕重的芸芸衆生,構成了當今社會最大的靜物羣落。

曾經獲得過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三峽好人》,絕不僅僅是樸素地呈現了小人物的悲歡,甚至它的片名,也並非刻意塑造傳統意義上的“好人”,而是揭示了在日新月異的時代,曾經生龍活虎的人如何無奈地蛻變成靜物的。

影片中這些漂泊中的靜物,在時間的長河裏,他們只是“看上去有些短暫的美”。

海明威的《乞力馬紮羅的雪》有一個不是很好理解的開頭,說的是在乞力馬扎羅山高峯,有一具巳經風乾的豹子屍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

再次觀看賈樟柯的電影作品,我似乎有了對它的理解。是的,沒有人能夠解釋豹子到高寒的山上尋找什麼,正如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那些無力的漂泊者爲什麼選擇漂泊。

我們都曾盛讚過文天祥《過零丁洋》中“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言壯志,而很少去關注中間兩句“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的低落,殊不知,那纔是一段起落沉浮中的切膚之痛——雨打浮萍般的漂泊。

賈樟柯用他的電影手法,詮釋了另一種行止無定的漂泊——“就像一場懸空着腳的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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