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走在路上,才覺得自己是個女兒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空氣中瀰漫着潮溼的味道,就連心情也是如雨水般洗滌過一樣,雖淨但卻不靜。

01

推開門,回到家。

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狼藉,屋外下着大雨,裏面飄着小雨。

滿桌子的鍋碗瓢盆,碗裏還有幾顆大大的老鼠屎。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冒着雨去院子裏打井水來沖洗。

我不停地擠洗潔精,腦海裏不斷重現剛剛那個又大又粗的老鼠屎。

這個家,我不知道我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我的無力,此刻我的內心,又再一次受到衝擊了。

看到快九十歲的奶奶,我沒有任何喜悅。除了喫喝拉撒,我再也沒有了太多的精力去關注到她,面對父親的抱怨,我只能選擇逃避現實。

每週休息一天,固定的週日。我一般兩個星期後會回家來看看,缺什麼,我都會買。

這個習慣已經持續了五年,從我在昆明上班開始,前三年我月休兩天,我都會連着休,這樣就可以回家幫奶奶洗澡、幫我爸做家務。

後兩年,換了工作,終於有周休了,節假日也稍微比原來的公司有了點少量的假期,回家的次數多了一些。

但隨之帶來的便是花銷更大,我完全存不起任何錢來,每趟回家最低也要500+,可一個月下來,除去我自己的喫喝拉撒,我所剩無幾。

他們缺什麼,我總是在盡力地去滿足。哪怕我沒能力了,我也不會拒絕,刷信用卡、花唄我都會去做。

漸漸地我發現,錢越來越少,情越來越薄。

孝這個詞似乎像是一把枷鎖無形地扣在了我自己的身上,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來。

02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高鐵的趟數突然減少了,週六下午下班也只有唯一的一趟列車,那趟列車到站已經是晚上十點。

再從高鐵站打車到我家已經沒有司機會接單,所以我爲了省去到縣城住店的費用,只能週日早上從昆明出發坐最早的那班車,加上轉車的時間,回到家也是十一點多。

做頓飯給爸爸、奶奶喫,又到了趕高鐵的時間,爲了讓爸爸回家可以喫口熱飯,我都是買最晚的末班車回昆明。

買最早的高鐵回老家,買最晚的高鐵回昆明。

這個習慣堅持了整整五年多。

心酸、疲憊鋪滿我二十幾歲的青春,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寧願不要這樣的人生。

每次離家的時候,都要幫奶奶洗好臉腳,把她攙扶到有光的地方,交代她在家等我爸回來。

孤兒寡母的生活很艱難。

所有親戚對我們避之不及,生怕我們的困境會蔓延到他們身上一樣,生怕像我們一樣三代人都窮、都倒黴。

每次回到昆明,已是深夜十二點。倒頭一睡,第二天我又繼續早起上班,我的人生沒有任何符合年齡的消遣,家庭的重擔壓在肩上,連呼吸都很沉重。

03

我甚至不知道我還能去做些什麼了。

給錢,我爸不要,他說他上班有錢,所以我只能回去,每次回去,看到這般光景,我又自責。

每次走的時候把冰箱填滿,每次回家的時候,冰箱已經喫空。

這次回家,碰上我來例假,下着雨沒有帶傘,雖然打算到車站買把傘,但爲了省那幾塊錢的傘,還是沒買。

淋着雨回到家,整個人都快虛脫,而當面對這一地的狼狽,卻又無比心酸,痛經和心痛交織在一起,我已經分不出哪裏最痛。

我買過幾次新鮮的雞肉回家,五一的時候忘記買了,我爸唸了幾次,終於這次我買了,回到家看到已經變味了的飯菜,我內心已然沒了喜悅。

爲什麼,我的努力非但沒有改變這個家,反而還越來越糟。

原來,破碎的家是不會好過的。

一個家有一個頑固不化的單身漢,有一個重病無法自理的奶奶,怎麼會好呢?

我爸視錢如命,省錢省到極致。

一盒感冒藥、一條內褲都捨不得買,鞋子是去垃圾堆裏撿的,很能喫苦,別人扛兩百斤的貨,他可以扛四百斤。

有錢的時候會買菜回家,一個人圖省事,淡白菜可以喫一週,不喜歡炒菜,覺得那樣太費電了,如果遇上趕時間的情況,等不了喫,就抱怨。

早上十二點下班,二十分鐘到家,做飯喫,有一半的時間是喫快餐,他喫什麼,我奶奶就喫什麼。

快餐兩個人永遠只吃五元的,多了就會覺得浪費。

回到家的那一天,我煮了一鍋雞,看到他在桌子邊狼吞虎嚥的樣子,我滿身的怨氣也就沒了,只剩下心酸。

喫完飯,我爸還要去幫奶奶處理大小便,然後再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公司,十二點下班,一點就要上班。

他很忙,很累,但我無能爲力。

04

我甚至想過,不結婚就好了。

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在家爲他們奉獻一生,這樣他是不是就不會抱怨,不會煩悶了。

可還遠遠不夠,我爸不會滿足的。

我甚至想用自殺的方式來擺脫這個讓我無力的家庭,可他們的人生裏唯一的溫暖就是我,我無法想象沒有我之後,他們是否還會在世上安然的活着。

“八寶粥喫完了。”我爸一邊啃着雞肉,一邊對我說。

“哦,我等下去買。”我面無表情。

“別的就不用買了,就買點八寶粥。”他再次對我說。

這不是拿刀割我的心嗎,冰箱空空如也,他居然對我說什麼都不要買了。

我撐着傘走在雨中,以前最想逃離的地方,現在卻不得不經常回來,是不是很諷刺。

一直想過更好的人生,卻把最好的人生用於處理這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買了八寶粥,又買了一些蔬菜和肉。去羊肉館買了兩份大碗的米線,因爲我爸省錢,天天早上喫白水煮麪條,爲了讓他喫點有營養的我只有這個辦法了。

買回家,不喫也得喫。

上次回家我買了一些肉,做了雜醬放冰箱裏,讓他煮麪條的時候放一些進去,結果一直到放臭都沒有喫。

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越來越固執。

我只能理解成他是被生活折磨成現在這樣的,我逼着自己去理解、包容。

05

生病爲了省藥錢,可以不去買。

一直到病得特別嚴重,纔會去看醫生。

年齡越大,他真的變得不可理喻。有時候和他爭辯幾句,他又覺得我要霸佔他的房子。

口口聲聲說自己以後是孤鬼一個,要進養老院當五保戶,沒有兒女就讓國家養。

我心寒,但不心狠,一切就只因他是我爹,而我是女兒。

每次都會告訴他,冰箱裏有什麼喫的,現在他也不反對了,會答應我抽空一定會喫。

買衣服給他每次都是在電話裏叫囂着不要,嫌貴,我在電話這頭和他講一圈是處理貨不貴,他依然不要,等買回家的時候,就二話不說收下了。

我身體本身也不太好,一年四季我可以每天都吃藥,我時常也在想還好現在總算遇到了個心疼我的男人,要不然這一生的苦難什麼時候是個頭?

週日做完飯忙着趕車的時候,一着急才發現把身份證弄丟了,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心想用駕駛證坐車,這時又發現家裏的一串鑰匙又不見了。

我只能讓司機先走,我着急地對他說:“師傅,你先走,我身份證丟了。”

司機爲我莫名其妙地放鴿子感到生氣,但也只能無力地嘆了聲氣,揚長而去。

正好,我爸突然下了早班回來。

我沒想到得來的還是責備:“我就說你忙上忙下,我都說了家裏有我,你還非要下來。”

終於,把鑰匙找到了,身份證就這樣丟了。

我提着一袋垃圾出了門,哪怕知道此刻已經沒車了,但我還是想去車站看看。

轉念朝着我爸喊:“送我去汽車站”。

爸爸沒說話,熟練地開上三輪車。

三輪車搖搖晃晃地走在鄉間小路上,空中飄過的小雨灑在了我們的臉上。

我似乎忘了,爸爸還沒有喫飯。

剛好,趕上了最後一班車。看到我們爺倆風塵僕僕地趕到,超市的老闆娘大聲對客車司機說:“暫停一下,還有人要坐車。”

我立馬跳上了車,沒再顧得上看爸爸的背影。

06

我不忍心責備我爸,他的一生很辛苦。可我就是不相信,窮真的要窮三代,心底總有個執念在支撐着我前行。

哪怕走在歲月的最底端,依然在努力向上爬,我相信有一天會靠岸的。

今天,異地補辦了身份證,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意味着半個月後才能再回家。

雨季,我不敢再隨便打電話回家。

因爲下雨天,人的情緒都是壓抑的,明明是關心的電話,最後卻不歡而散,每次掛了電話,我總是氣到胃疼,可轉瞬間,我又拋在了腦後。

我和我爸一樣,情緒化很嚴重。

不管什麼時候,脾氣只要輕輕一點就會燃起來。

就像我每次打電話給他都要小心翼翼,一直在保持着某種相安無事。

我受夠了他的語言暴力,同一件事喫過的虧,我不會再喫第二次。

我們都是被生活壓彎腰的人,他命苦,我也很苦,可這就是命,我和他都無法改變,只能認同。

我無非不過是心疼對我有恩的人,不想他們再在這煉獄般的人間嚐盡半點心酸,所以我才一次次地走在路上。

這些並不是抱怨,當屏幕前的你和我一樣經歷過這麼絕望的人生時,我想你們就會明白我的語言是多麼地蒼白無力。

我也不指望如何翻盤,我只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對於之前的情愛,我想隨着時間的推移,終究會過去。

我只想和自己的愛人過着普通的生活,能擁有普通的人生,我已經很知足了。

爸爸的人生我無法去感同身受,畢竟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也不想去嘲笑他,但我只希望,他能在累的時候看到一束光,那束光便是我。

他苦,我也苦。

希望苦盡甘來時,我能無悔今天所有的選擇,因爲淋過雨,所以才那麼迫切地想爲別人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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