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上岸前

【原創首發】


早上醒來,手機斜躺在枕上的頭狀窩內,壓着兩絲黃髮。被窩左邊空了,有點涼。潤滑油的味,有點濁。我頭左轉,聞聞枕上,還有一點她那脂香,淡卻撩人。

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已經是八點半了,窗外的光和噪音一下子湧了進來。

她給我微信上留了言:急用錢,轉走了你2w。

都是指紋支付惹的禍,姐姐給的吉他錢就這樣沒了。

這是第三次相見。



第一次見是在學校北門外的咖啡店內,她比我晚到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待在某個角落裏等我出現。

當她確認我就是“趴兒狗跑不遠”時,坐在對面,不待我問就要來一杯fire外加冷飲和方糖,我給服務生說了一聲too。這之後,我沒發現她看我,一眼都沒有,一直低着眉,棒球帽的陰影罩住了她的鼻子尖,深刻的人中顯得上脣有點單薄,脣線略淡,脣膏接近於無,只是依據光亮纔看得出,下頜尖尖的。她右手在攪動着咖啡,散漫的熱氣內只能見到她的指尖,手掌完全藏在袖內,甲上的油如瓢蟲殼,無名指和小指上鑲有鑽,指做蘭花狀,修長白皙,能看到藍色的血管略微凸出來。幾分鐘後,她托起碟,拈着杯,幾乎覺察不到微微探頭,我發現她的脖子竟然出乎意料的長。我也端起了咖啡。

出了門,她說想去亞東喫宵夜。看了看她那挺拔的身材、修長的雙腿,我點點頭,揮手叫了對面的出租車。去亞東要垮大半個城,四十分鐘不一定能到。她坐在司機後,我在右邊。十來分鐘後,車內香水味濃郁難耐,我滑到了她身邊。司機咳嗽了一聲,問要音樂不?我說不要。估計她不會答的。司機開始說江西周公子。我心不在焉地嗯啊着。車窗外的各色光如海中巨藻,我們穿行在其中,鳴笛像大魚吐出的泡,啵啵,碎裂在了我倆的耳畔,我替她擋住了右側的,她擋住左側的,一起搖了搖頭,擺尾朝深海游去。

天色微明時,她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繼續睡到了十點多。

第二次是5月19日晚,她約我在老地方見。我懂得。

我們並沒有再進咖啡店,直接攔了車。車上她很自然的靠在我肩上,沒有了棒球帽,隨着車的晃動,頭髮蹭得我癢癢的,我能看到她低開的領內,聞到味道比桂花淡一點,比茉莉清冽一點,混有一絲汗水味。她的手冰津津的,我的臉滾燙。

沒有沖洗,沒有措施,我們瘋了一回。她起來去洗澡,嘩嘩的水聲持續了很久。我猜她在平復心情。我打開了電視,頻繁的按翻頁器。

待我們都累的趴下時,她枕着我左肩,左手沒閒着。

“你怎麼不問問我的名字?”

“你願意,就告訴我。”

“亮亮。”

“真的,假的”,我笑的有點岔氣,只好支起身子,咳嗽了兩聲。

她仰頭白了我一眼,真是殺人又放火。

“你喜歡聽《漠河舞廳》嗎?”我問。

“怎麼了?說我眼睛呢。喜歡嗎?”

“你是說你的人?”

我又抱緊了她,她給了我熱辣的回報。我們都試圖從對方發現對自己的依賴,肉身不足爲據,喘息也不足爲據,啃齧的疼痛只能算是旁證,也許,只有死在彼此懷內纔算徹證。最後,我聽到了轟響。問她,她說聽到了爆炸聲,像是從自己的尾骨開始點燃,嘶嘶作響,轟的一聲,毛孔全開了,頭內一片光明。

第二天,她仍是早早起來,洗漱完,吻了我一下,走了。中午時,她給了我一個紅包:520。我回了個1314。

期末的忙碌推遲了我們的第三次。



昨晚的殘留記憶容不得我想那兩萬元。

九月的天,晚上要涼快點,城市的夜生活依舊火熱。我約了她出來。

車走到一半時,她說想走走。下了車,我問她不怕腳痛嗎?她挽着我的胳膊,擡起右腳。藉着路燈,我看到她那如玉的腳踝上繫了一個紅絲帶,白色船襪隱在椰子殼鞋內。我感覺有點呼吸不上來。

路上有幾家首飾店,我們就那樣牽着轉了一家又一家。每到一個櫃前,我都要捕捉她的目光,此時我是黃雀,她是螳螂。叢林中這一遭,我看出她不是那貪喫的螳螂,我這黃雀也就沒有了機會。

何不直接問問她?我給自己說。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表示喜歡那個兩千多元的耳釘。當我準備出手時,她擋住了,說除非我想和她長久,否則她不會接受這樣的禮物。我差點說,要長久,這禮物太輕了。

我的心思不在這兒。

不知在偶然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主宰,這次和第一次竟在同一個房間,刷卡開門時,我有點到家的恍惚。當然,這個巢只是此時此刻屬於我們倆人。

我們不知疲倦,一次次,只有稍微的間隔,如果做夢,那一定是驚濤駭浪,沒有岸可以靠。我們迷失在記憶的密林內,希望找到上次刻着記號的樹,再次摸一摸流下的樹脂,摸一摸樹上癒合的瘤。最後,我們都明白了所有的努力只是假努力,汗白流了,安慰點說,算是嚐到了次品。我看到她眼內的淚,也看到了自己留在她眼內的沮喪。

契合可遇不可求。

她在時,夜是白的;她走了,白天成了夜。

我終於想到了那兩萬元,發現自己並不心疼,反而從中找到了安慰,畢竟我們還有這樣一筆實實在在的債務。債務這個詞,此時有了無窮的力量,給我吃了定心丸,注了一劑強心針,一度我竟然看到它如神話內閃閃發光的偈語。

一週後,我給她發了微信。她沒回,也沒拉黑我。

一月後,她給我轉了一萬元,沒有片言隻字。我覺得往下墜。我實在希望她賴着不還。她當騙子,我當冤大頭。

半年後,她發了一句:我準備結婚了,婚後還你錢。

這算是解釋,還是解脫?

我想找她聊聊。

她不來,我沒處找。

我問過她什麼嗎?沒有。

她給我透露過自己的關鍵信息就是叫亮亮。一個男孩的名字。據此,我在這近千萬人口的城市內能找到她嗎?

從每次約好到見面的時間算,應該在大學城附近。她好像比我大那麼一點,會不會是研一研二的?她每次都要去亞東,會不會就是要避開大學城附近的熟人?我決心碰碰運氣。

兩個月內,我轉遍了大學城的咖啡館、音樂卡座、普提拉館,可是一無所獲。只要聽說哪個學校有大型活動,我就跑去,哪怕餓上兩頓,不眠不休看上一夜,我也不覺累。我希望她只是在考驗我,希望我能在人羣內發現她,緊緊抓住她。

我真想登個尋人啓事。

元旦快到時,她又給我轉來了一萬元。我當時就想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我沒人可傾訴。給哥們說,他們要不說我吹,要不說我矯情。給姐姐說,大我一輪的她最多給我發點錢,讓消費幫我止痛。我好想再見她一面,不是滿足那肉慾的驅使,只是想告訴她,自從與她有了第二次,我就卸載了陌陌之類的所有App,只願把所有活力沉入她的靜謐內。

我試圖黑她。她的第一夜不是和我在一起,不值得流連。可轉念又想,我難道在乎那嗎?我們第二次的交流難道不是更值得留戀嗎?

我試着聽從“溫飽思淫慾”的安慰,可是我爲什麼不去再找一個寄託呢?

我此時明白了西方那羣喫飽撐的,把靈魂和肉體分開的良苦用心。我悟出,我們在彼此的肉體內完成的超越,並沒有水到渠成般流到彼此的靈魂內。這算不算跟自己和解?

不算。這只是以毒攻毒。我是在拿悔恨止痛。我悔恨自己不曾留心她的一些細節。

有嗎?

她的普通話標準的像播音員,我怎能猜出她的地域。她穿戴的不寒酸,不奢華,幾乎沒有標誌性的消費可以供你查。三次開房,都是以我的名字開的,她像灰色的影子一樣隨着我。她炫耀過自己的學識嗎?好像也沒有,有的只是一起時的溫柔和投入。

在她面前,我就是個雛,笨蛋的要命卻又自以爲是的雛。



轉眼就要大四了,姐姐希望我考研。

我想,既然她爬上了婚姻的船,我就試着上岸吧!命運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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