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能飲一杯無?

時令已經是農曆冬月了,小雪過後便是大雪了。在這個寂靜而寒冷的冬夜裏,聽着窗外呼嘯的風聲,想起杜甫獨步天下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此時此刻,我居住在高樓之上,佇立窗前,透過燈光,看着不遠處的延興門西路上,已經沒有一個行人。望見小轎車穿過夜色,聽見車輪壓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輕響混合着引擎的聲音,像夢一樣遠去了,恍恍惚惚,隱約覺得,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天地之間。

追憶往昔,有親人相伴,偶爾有摯友來訪或與知己相聚,圍坐在溫暖的爐火旁,一張張洋溢着青春的臉龐,被映得通紅透亮,像一簇簇燃燒的小火苗,彼此微笑着,相望着,哪怕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也感覺到心有靈犀,暖意融融,這是幸福的味道。

遙想大唐中期,大約是在白居易晚年隱居洛陽的時候吧,天色已晚,好像要下雪的樣子,詩人白居易惦記着友人劉十九,寫下了史上最溫暖的一首關於冬雪的絕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想像已穿越千年的時光,跟隨詩人回到一個十分尋常的冬日傍晚。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樣子,路上行人大都行色匆匆,趕着歸家,一場大雪似乎馬上就要到來了。

而此刻,詩人白居易,正蟄居在溫暖的屋子裏,身旁有一隻樸拙的紅泥小火爐,爐中的木炭火燒得正旺盛。熊熊火光,將沉入暮色的房間照得一片溫馨透亮。新釀好的一罈米酒,未經過濾,酒面因發酵而泛起若隱若現的的泡沫,顏色顯出淡淡的綠,細小如蟻,酒香撲鼻。靜靜看着,細細嗅着就能讓人感覺到那米酒,甘甜可口。

忽然之間,詩人感覺有些寂寞了。如此溫暖的氛圍,這般剛釀成的香甜醇厚的美酒,獨自享用,這未免有些太過奢侈了吧?要是能和好友一道,一邊向着爐火取暖,一邊喝着剛溫好的米酒,一邊聊着閒話,那該多好呀!

於是,就有了這流傳千古的名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天都快要黑了,大雪快要來了,朋友,能否來和我共飲一杯甘甜的米酒呢?詩人今晚邀約的這位名叫劉十九的朋友,據說是詩人劉禹錫的堂兄,本名劉禹銅。

劉十九與詩人白居易,大約相識於江州。有一句俗話說得好: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當時正是白居易最落魄的時候,事緣宰相武元衡遇刺一案,憤激之中,請朝廷捉拿懲辦兇手,因越職言事而被貶爲江州司馬,在此寫下了著名的《琵琶行》,其中有兩句催人淚下、名垂千古: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昔日,那些對他百般討好的故友,見他遭難,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棄之不顧。而劉十九,這位有錢有勢的洛陽富商,卻並不在意。兩個看起來並無交集的人,因志同道合走到了一起。

公元八一七年,中唐名將李愬冒着風雪,奇襲蔡州城,一舉活捉叛軍頭領吳元濟,持續30多年的淮西叛亂終於結束。白居易聽聞消息,又是開心又是落寞:開心的是,戰亂平定,百姓不用再顛沛流離;落寞的是,這樣的盛舉,卻與自己這個貶謫之人毫無關係。幸好,在詩人最惆悵的時刻,還有劉十九這個好友陪伴。他們一起下棋飲酒,盡興地聊到了天明: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唯共嵩陽劉處士,圍棋賭酒到天明。(《劉十九同宿(時淮寇初破)》)

回首往事,也許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你快樂的時候,有人分享你的歡樂;你悲傷的時侯,有人共擔你的落寞。這不禁會想起宋人杜耒,也曾寫下一首溫暖的七絕《寒夜》: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

同樣是冬日的一個夜晚,窗外的雪花正簌簌地飄落,屋內爐火的紅焰溫暖透亮。爐子上正熬着香濃的湯,咕嚕嚕響着。寒夜有客人來訪,主人以茶當酒,快活地聊着一些日常瑣事。月光無聲地照射在窗櫺上,似乎與往日並沒有什麼兩樣,但當窗前的幾枝梅花幽幽開放時,連月色似乎也變得溫柔妥帖,這該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啊。

寒風凜冽的冬日,總能讓人的腦海裏浮現出這樣的景象:潔白的雪花、熱氣騰騰的紅爐、香濃的茶、新釀的米酒;清晨小喫攤前,熱氣籠罩着豆漿油條,老闆端出一碗碗乳白色香甜的豆漿;寒夜裏一家人圍着爐火,喫着熱騰騰的火鍋,聊着家常;下班回家的路上,小販正藉着路燈賣烤紅薯,一個個紅薯焦黃溫熱,香甜可口。

林語堂曾經說過:構成人生的,更多是且將新火試新茶的尋常煙火、平常小事。汪曾祺說:家人閒坐,燈火可親。年少的時候,我們總是嚮往着傳奇,追求着冒險,渴望着如電影裏主角般跌宕起伏、轟轟烈烈的人生;總是要等到長大後,纔會真正明白:原來遍覽山河遠闊,最愛的仍舊是這熱氣騰騰、生機勃勃的人間煙火。

近三年以來,我們正在經歷一個非常特殊的困難時期,如任正非所言:我們要做好度過寒冬的思想準備。大家一起咬緊牙關,相互理解支持,共克時艱,共度難關。凜冽的寒冬,終將在衆人不懈的努力下,漸漸消散,堅定信念,去感受生活的寧靜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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