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只在偶然間

降溫了,在家喝茶的時候,窗戶莫名自開,一股冷氣從狹小的縫隙鑽了進來,涼嗖嗖的,忽然就想起了母親。

瘦弱的母親很怕冷,寒冬季節,她穿得特別厚。因爲她怕冷,也總是擔心孩子們會冷,天天提醒我們加衣服,別凍着。

母親離開我們一年多了,在今天這個突然變冷的天氣裏,腦子裏不時浮現出她一件一件往身上加衣服的樣子。

一年多以來,總會三天兩頭的夢到母親。夢中是和她生活在一起時的日常,還有過她牽着我上幼兒園時的情景。

我的父親去世40多年了,夢見他只有爲數不多的幾次。而在與母親的夢境裏,卻常常出現離別很多年或從未夢到過的故人:公、婆、父親、伯伯、姑媽、舅舅⋯⋯,像是穿越時空般的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某個時刻,與自己保持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就連從未見過面的外婆也出現了,她的形象如母親跟我們的描述一模一樣——漂亮、端莊、慈善。

每次從夢中醒來,總是會想,這些與我有着生命瓜葛的人,是否都會與我保持着不同的空間連接?尋着夢境,我們是否更加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又將回到哪裏去?

享譽世界的心理學大師伯特·海靈格認爲:在每一個家庭體系中,都會有一股強大的系統動力,引領着每一個活在系統中的成員,這份動力來自親族多代成員之間的聯繫,並受着對平衡的原始需求的支配。我們的情感動向便會爲達到系統平衡而做出一些表面上看來非常不合理的行爲。

也許,這就是對於我時常夢到他們的最好詮釋。

每當想到這些愈走愈遠的故人,心裏多少有些難過和不捨,因爲我們很少會爲死亡而準備,也很少會去作關於死亡的思考,這是我們所避諱的話題。總是覺得想得越多,就會顯出生的虛無。

我們這一代人,大概都依稀知道一點先人們對於身後事的淡然處置態度——向死而生,不喜不悲。特別是在農村,人們都會在很年輕的時候,早早的爲自己置辦好壽衣和棺材,他們把做好這件事當成是“最後的體面”。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暑假裏常去一江之隔的伯伯家玩。伯伯是父親的一個“拜把子”哥哥,他們情同手足,情誼頗深。

喜歡去伯伯家玩,一是因爲可以坐橫渡長江的輪船,喜歡站在船尾去看一羣羣的魚兒逐浪嘻戲的暢快。其次呢,是伯伯家的院子很寬,適合小孩子們“藏貓貓”。

在伯伯家的一個角落裏,並排放着兩個烏黑烏黑的大棺材,這是當年才40多歲的伯伯、伯媽爲自己置辦的“體面貨”。

有一次,和伯伯家兄弟們玩躲貓貓,最小的老七怎麼也找不到。當我跑了幾圈經過偏房處,突然從棺材裏傳來幾聲傻笑,把我嚇得哇哇大哭。原來,淘氣的老七被哥哥們塞到了棺材裏。

記得伯媽在盛夏最炎熱的時候,總會翻出壓在箱底的壽衣,掛在烈日下暴曬一兩個時辰,她說:每年都要讓壽衣聚聚陽氣,這樣能讓它的主人延年益壽。

這些民間習俗,無不彰顯着我們的先人的智慧,從中也蘊含着豐富而樸實的人生哲理,對於向死而生的坦然接納,喜而爲生,淡而向死,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在法國小說《小天使以雅》裏,主人公以雅是天神的女兒,她潛入天神的房間,將天神爲人類設定好的死亡期限告之人們,於是,有寓意的假設發生了:一個人在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之後,會怎樣面對餘生的日子呢?小說中展現了六個不同的個體生命,他們在臨近終點的時候,才學會了直面自我,最終與自己,與別人,與周遭有了和解。

而真實的世界哪有這樣的假設,沒有人能夠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在不斷地夢見母親和逝去的親人,在不斷的被各種夢境牽引着的思緒中,寫下這段文字,似乎更多的感受到了的血脈相連的親情延續,它帶着傳承與牽掛,愛與伴隨,穿越時間,穿越空間,來與我們在夢裏連接。

於是,放下了糾結,放下了疑惑,有了更多的接納與釋然。

人生是一段既漫長,又短暫的過程,生是起點,亡爲歸宿。那些曾經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人,都會成爲過客,而唯有自己,纔是自己至始至終的生命陪伴者。

活着都是偶然,如每一朵小花,每一片樹葉,每一隻螞蟻;遇見也是偶然,沒理由怠慢,沒理由嫺棄。

現實中的遇上也好,夢境裏的相見也罷,都會聚散有期。而唯有當下這一刻,纔是能夠緊緊擁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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